第5章 女閻羅(1 / 3)

二十四

這夜的月格外亮,但少女心中的黑暗卻愈加濃。

男人拉著少女的手,走到一座破舊的木屋旁。

木屋的門斜掛著,發出“咯吱”的聲響,屋頂上的破洞灌著風,屋內傳出陳舊的泥塵的味道。男人前腳踏進屋子,屋內無人,隻有一張朽木桌和一張算得上完整的床榻。

男人撥開蛛網,走到床榻前,將劍靠在床邊,脫掉外衣,把床麵擦了好幾遍,手掌一抹還見灰塵。索性將外衣還算幹淨的一麵搭在床上,又脫下身上唯一一件禦寒的衣服鋪上。少女抬頭清清楚楚地看見他胸前和脊背上殘留的各種傷疤,目光微微顫了一下。

“做大俠誰還不受點兒傷。”男人鋪著床隨口說道,拉少女過來坐下,“明天我再好好打理,今晚將就一下。”

少女臉色蒼白,麵無表情,目光空洞地盯著周圍的一切,像隻受傷的小鹿。男人拉著她的手時,像握著塊冰。

正是深秋,屋外光禿禿的林子落下幾片枯葉,一派蕭瑟之景。

男人本來想扶少女躺下,但少女沒有想睡覺的意思,她僵坐著,像在賭氣似的。他知道她心中的恐懼還未消散,說道:“如果不想睡,就歇會兒。”他把鋪好的衣服披在少女身上,四下裏尋摸一圈兒,揀了幾個破凳子腿兒扔到床前,又到屋外拾了些枯枝敗葉。

少女凝視著男人的一舉一動,心情漸漸平靜下來。男人好不容易點燃了火堆,靠著床坐下,火光慢慢變大,屋子瞬間亮堂起來,但還是有風灌入,少女裹緊了衣服躺下,火光映著她紅撲撲的臉。

男人用桌子將破門擋住,插上窗栓。唯一的進風口是房頂,但風吹不到床榻的位置。男人環視一周,覺得一切妥當,方才回到剛才的位置坐下,偶爾側頭看看少女是否睡了。

少女看見男人亂糟糟的頭發上有片小葉兒,她並不覺得好笑,隻是單純地看著,慢慢把目光移到男人那一臉淺淺的胡茬上,嘴唇略紫,有些幹裂。隻有結實的滿是肌肉的胸膛讓人感覺豪邁和安全。

早晨,少女醒來時,門是掩著的,床邊是一堆燃透的灰燼。屋外傳來伐木聲。少女裹著衣服走出去,看見男人在屋後的斜坡上砍一棵有她腦袋粗的樹。

“吵到你了?”男人說話的語氣從來都是一個調子,沒有抑揚頓挫,沒有多餘的情感。

這棵樹想必費了他不少工夫,他****著的上半身,汗流浹背。

少女沒吭聲,隻呆呆地看著他。他也凝視著她半晌,然後理理額頭上的虛發,繼續幹活兒。

男人花了半天時間修好門窗,打掃屋子,有工夫時就去山裏砍樹,把牆壁和屋頂的破洞補好。

十天後,屋子變得煥然一新。男人睡在左邊的隔間,少女睡在右邊的屋子。少女每晚睡覺前,男人都會靠在床邊陪她,有時少女睡到半夜會被噩夢驚醒,失魂落魄地蹲到角落裏,抱著雙臂,指甲掐進肉裏,男人總是會在第一時間跑過去抱住她,安慰她,她的淚常常打濕他的肩。

冬天臨來時,男人進山打了幾隻野物,烤肉吃,扒了皮做衣服。偶爾也去河裏插魚,他似乎會很多本領,每天換著花樣的幹活兒手藝讓少女看不過來。但這期間她從未開口說話,隻是默然地盯著男人專注做事的樣子。每當男人講完話,看到少女投來淡漠的目光時,他隻能憐惜地瞅著她,無計可施。

初春的某天,陽光明媚,男人準備進山打獵,少女竟默默地跟在他身後,要知道她整個冬天都是縮在屋子裏的。也許是因為男人告訴早晨問起她:“山裏花兒開了,去看看嗎?”她才動了心思。雖然她還是不說話,偶爾動動嘴角,像是在高興,卻不表現出來,不知是因為害羞,還是處於一種自我防衛,生怕被別人識破什麼。

走到一道山坎上,少女忽然駐足,抬頭望著峭壁。男人尋著她的目光看去,雜亂的岩石中伸出一朵明豔的紫紅色的花,男子的影子像鳥一樣飛閃過去,摘下那朵花,大氣不喘地遞到少女麵前。

那是他照顧她以來第一次看見她笑,她笑起來的樣子很甜美,格外燦爛,好像心中的陰影被春風吹散了。

隨著季節變換,少女的心情也改觀了很多,男人的體貼和溫柔慢慢改變了她。年後,少女變得樂觀多了,愛說愛笑,再沒見她皺起眉頭。他們一起打獵,一起吃飯,一起看書,一起追逐夏日的紅霞和冬日的白雪,一起欣賞春季的繁花和秋季的紅葉。好景不長,某天,男人突然消失了。

二十五

屋內的香爐紫煙嫋嫋,桌上精致的瓶瓶罐罐被擺放得整整齊齊。

雲俏躺在椅榻上,七裏香坐在她旁邊,花刹撐著腦袋坐在香案旁。三人被紗簾隔著,紗簾外其餘的十枝花成員待命等候。

被迷暈的雲俏一一回答了七裏香的所有問題。

“沒想到是這麼複雜的關係,原來翁羈是因為虧欠這個小丫頭的娘親才收養她的,不過還是不知道翁羈為何會三年後突然離開啊,而且她也在找他呢。既然對於翁羈而言,這個丫頭如此重要,那就先留在鬼門澗吧!”花刹站起身伸了個懶腰,一副疲憊的樣子。

“聖使打算把她留在我這兒?”七裏香有些不情願地問道。

“你過慣了大小姐生活,又不喜歡被人打擾。交給四葉蘋吧,她們同齡,便於溝通。”花刹掀起簾子,看到四葉蘋一副驚奇的表情,笑道,“這次又麻煩你了,先回去睡一覺,今晚讓她……好像叫雲俏是吧?讓她住你那兒。”

四葉蘋“哈哈”笑了兩聲,豪爽道:“放心吧!”

花刹前腳剛踏出門,突然想起什麼,回頭看著紗簾內的雲俏,表情嚴肅道:“神冰見過她,別被發現了,這個女人很棘手。最好你們十個人輪流看著。”

十枝花的目光陡然亮起來,仿佛要下定決心捍衛什麼似的。

花刹從十枝花住處出來,沿著湖畔漫步。他一身白玉錦綢,走在月光朦朧的夜色下,行路無聲,宛若踩著蓮花一般。正是這樣機警的步伐讓他時刻提防著周圍的動靜。殺手在夜間行走,往往伴隨著死亡,一切都可能發生。

此刻,湖畔繁花飄散,流水浮香。但是危險已經開始醞釀。

從槐樹偌大的樹冠中“噌”地飛出一個白影,速度如離弦之箭,令人防不勝防。

經過特殊訓練,頭腦天生聰慧的花刹早已嗅到殺氣。那人的劍刺到花刹的鐵扇上,花刹輕轉手腕,劍和人脫離了重心似的,被甩得老遠,那人功夫底子好,沒有摔地,而是穩穩當當停在一棵紅色的楓樹上。

“二哥露麵向來令人出其不意,就算輕功屬江湖第一,也不能這麼用著玩兒吧!”

花落從樹下跳下,卻不走近。說道:“反正你從來都把所有的事當作遊戲,陪你玩兒還有怨言?”

“二哥說的是氣話。”

“現在就我們兩人,你以為我還在逢場作戲!”

“那二哥想玩兒什麼?”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二哥指哪方麵?”

“花刹,別揣著明白裝糊塗!大哥待你最好,我不信你會下手殺他,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預謀瞞著我?大哥是不是還活著?”

“真遺憾,大哥確實死了,在場所有人都看見我的鐵扇割破了他的喉嚨,如果他還活著,六月雪不至於如此恨我。二哥心中居然還有這種虛無的期待,不覺得很折磨人嗎?”

“回答我另一個問題。”

“你是說我的目的?抱歉,這我不能告訴你,我和大哥約定好了的,難道連他你都要質疑?”

“你們!你們把我排除在外,哼,花家,已名存實亡。”

“花家早就亡了!在蟻後毒死爹,將我趕出蟻穴後,花家已經敗了,大哥在鬼門澗管理西南各個分舵,而你留在你的娘親身邊,享著榮華富貴,過著公子少爺的生活……”花刹說到此處,心中不僅憤懣,但不快又轉眼消逝,語氣輕鬆地說,“我們兄弟三個從來都不是一路人。”

“你以為我留在蟻後身邊是為了過少爺生活?爹到底是不是被蟻後毒死的還不能成定論。蟻**部,人流湧動,你和大哥都不在主巢待過,根本不知那裏的爭鬥與凶險,蟻穴外表看起來井然有序,實則……算了,我也沒必要跟你說這些,上次的家族比武,若大哥贏了,他就有機會和蟻後共進晚餐,不,應該是取她項上人頭,你殺他該不是果真信了傳言,以為大哥要殺你,保留自己聖使的稱號吧?”

“哈哈,說到那個傳言,那也是大哥的安排,傳言不過是用來掩飾一些事情罷了。”

“是嗎?做的如此縝密,滴水不漏。看來我在花家的確沒什麼分量。”

“我倒是突然想起,你向來喜歡遊山玩水,從不處理舵中事物,就算接任務也是殺了人繼續遊玩兒。這次居然出現在家族比武,該不會和神冰一樣別有動機吧!說不定你們是一夥兒的呢。”

“神冰?她確實值得懷疑,三年前古靈精怪的丫頭居然變得冷若冰霜,現在的她才配得上曾經‘女閻羅’的稱號。”

“哦?你也懷疑她,什麼事能讓二哥這麼上心?連聖使的位置都棄之一邊。”

“我雖從小留在主巢,可也沒見過蟻後幾次,隻有當上聖使,才有機會接近蟻後,你要做的事多半與大哥當年一樣,而我要做的事,是查出大哥和爹的死因,你身為花家一份子,大概和我要做的事相差不遠吧?”

“哈哈,真是看不出來,二哥一直以來做著這麼偉大的事,藏的挺深嘛!”

“那麼我猜對了。”

“是,也不是。隻要我高興,什麼事都能做,你不是說我喜歡遊戲嘛,命運安排的一切都是我的棋子。”

“別怪我沒提醒你,蟻**部沒那麼簡單,如果不小心點兒,百個腦袋都不夠掉的。”

“二哥是在關心我嗎?當初我被蟻後攆走的時候,如果你也能說出這麼一番話,我就是死也無憾了,可是你卻鄙夷地看了我一眼便走了,你那時的目光讓我領略了萬箭穿心的痛苦和絕望,不過,也多虧了你的絕情才讓我有勇氣活下來,極熱極寒之地的滋味,我到現在還記得,若不是大哥當年找到我,我早就死了,我若是死了,你會不會傷心呢?”

“花家的人向來都是絕處逢生,你還記得大哥的話嗎?”

花刹內心猛地一揪,沒想到花落還記得這件事。那是在父親花厲的葬禮上,三個兄弟唯一聚在一起的時刻,花鏡當時雖年齡尚小,卻已是血氣方剛的少年,作為長子,很多事他看在眼裏,記在心上。蟻後把他調到西南總舵學習打理事物,把花落留在身邊,而最小的花刹將麵臨未知的危險。花鏡內心隱憂,故而說那話安慰兩個弟弟。花落方才說出當年大哥的勸慰,實在令花刹驚詫不已,畢竟這個花家二公子擁有一切,向來高傲,情義於他而言算什麼。十年不見,花刹似乎要重新認識一下眼前這個同胞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