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春意闌珊，陸家的庭院鬱鬱蔥蔥。
下個月初便是陸大人的五十壽辰，他是殿試的主考官，近幾日剛忙完朝廷裏的大小事物，總算可以閑下心歇歇，隨便抽空為女兒羞紅選婆家。
下人們張羅著布置庭院，掛燈籠，擦門窗，貼對聯，一派活躍的氣氛。而合歡樹下的大小姐羞紅卻沒有興致，無精打采地靠在樹旁，朝牆外向望著天。
“小姐在看哪位公子啊？”貼身丫鬟寶歡拿她打趣道。
羞紅粉腮愈紅，捂嘴嗔笑:“死寶歡，哪有什麼公子！”
“老爺那兒有啊，我看到一大堆帖子和禮盒，好像邑城的公子少爺都看上了小姐。不過這也不奇怪，您可是邑城的九天玄女下凡塵，誰不喜歡，我要是男的，也巴不得天天跟在小姐身後轉悠。”
“你這張嘴，死的也能說成活的，哪像誇人的話。”
寶歡正想爭辯，卻聽門旁傳來“咚”的一聲。
“什麼東西撞著門了？”羞紅走過去。
“是風吧？”寶歡扶著小姐，猜測道。
掃地的下人見小姐過來，忙過去打開門，卻見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臉的書生倒進門來，羞紅以為是乞丐，嚇得連連後退。書生揉著磕碰的額頭，哎喲地叫著，慢慢抬起頭，見眼前竟站著一位傾國傾城的女子，嚇得半晌說不出話，呆呆地瞅著。
“什麼人！”寶歡伸手擋在羞紅麵前，虎目睜圓，怒聲問道。
“實在冒犯。”那人被寶歡一叫，回過神嚇得打了個寒戰，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土，解釋道，“我叫蘇狸，來自雲麓山，因殿試落榜，身上盤餐用光，饑不擇路，走錯了門道，還望小姐恕罪。”
“瞎說，瞎走能走到大名鼎鼎的陸大人府上。殿試落榜，哼！我看你是有求於我們大人，嗯……你瞅瞅你，要錢沒錢，連衣服都破成這樣了，還來求人，趕緊走！”寶歡見了那麼多求情送禮的，卻未見過這樣不識禮數的，看著就來氣。
“姑娘，走可以，但你不能冤枉人，在下沒有要來求人，也無意乞討。出來時得友人相助，有些小錢，卻不料在途中得罪世家公子，遭人追殺，幸得小蟬舍生救我才逃此一劫。”說到此處，蘇狸不禁潸然淚下，頓了頓，將淚水咽了回去。
“胡說八道的，趕緊走！”寶歡可不吃苦肉計，這些話對於過慣了豐衣足食生活的她而言根本沒往心裏去。一旁的羞紅卻入了神，久居深閨的她對外麵的世界充滿幻想，而這個從深山走出的男子，謙卑有禮，雖潦倒至此卻不失骨氣，這引起了她的好奇。
“也罷，跟你們說這些，簡直對牛彈琴，我還得尋個破廟，等我的小蟬，懶得和你們糾纏……”
“罵誰是牛啊！誰和誰糾纏呢！怎麼說話呢你，竟敢頂撞我家小姐！也不看你有幾個腦袋，沒長眼睛是吧？臭要飯的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小姐，走，不跟他一般見識。”
“慢著！”羞紅對走到門外的蘇狸叫道。
蘇狸心裏猛地一震，他從未聽過這樣動聽的聲音。
“雲麓山在哪兒？那裏有什麼好玩兒的嗎？”
蘇狸沒想到對方會問這種幼稚的問題，但一見這偌大的庭院，宏偉的建築，身邊的奴仆侍衛，才看清自己站在了什麼地方，也猜到羞紅過著什麼樣的生活，難怪她會對外麵的世界感興趣。
在羞紅的幫助下，蘇狸暫時留在了陸府。
陸大人認得蘇狸，兩人在考場上見過，在他看來，蘇狸空有一肚子才華，但為人處世不行，直言直語，得罪了不少王公貴族。即使如此，他仍十分讚賞蘇狸的勇氣，不是誰都敢傲視權貴，說明此人大有前途，陸大人因而把他留在身邊提攜。甚至答應蘇狸，若日後有了雄圖偉業，願將羞紅嫁給他。蘇狸心中有小蟬，但他既無法推卻羞紅的情義，也不能掃了陸大人麵子，便半推半就答應了。
二十八
邑城內，街市繁榮，車水馬龍。
小蟬女扮男裝在人群中撞來撞去，尋到張貼榜單的地方，反複確認幾遍都未見蘇狸的名字，她正疑惑時，被人拍了一下肩膀。“蘇狸嗎？”這一轉身，嚇得她花容失色。
是邑城郊外在客棧碰到的幾個公子。
“金蟬脫殼，瞞天過海，小姑娘，我們真有緣分，這次你可跑不了了。”為首的宋公子哈哈笑道。
“你們認錯人了！”小蟬瞪了他們一眼，趕緊往回跑。
“哼！故計重施，追。”
小蟬跑至城門外已是雙腿發軟，偏不留神栽了跟頭，還未站起就被追上來的公子們踹到大柳樹下。
“你們想幹什麼！”
“幹什麼，讓本公子湊近點兒好好看看你這張小臉蛋兒，有沒有認錯人。”
小蟬拔腿欲走，卻被抓住衣領強按在地上。
“住手！”縱然她撕破喉嚨叫喊，在這野外也無人聽見。
她已毫無力氣反抗，緊緊拽住胸前的玉佩，心如死灰。正此時，那些人突然不再停止了動作，安靜下來。他們好像僵硬了似的，沒有動彈。小蟬睜開眼，見那些人喉嚨處血如泉湧，骨肉可見，瞪著眼珠，露出難以置信而又痛苦不堪的表情。
“啊！”小蟬嚇得閃到一邊，舉目四望，路盡處一個黑影漸漸消失。
第三天，懸賞捉拿殺害幾個貴族公子的通緝令被貼在城牆上。
小蟬幾近身無分文，卻還未找到蘇狸。她忍餓走到一個賣麵的鋪子，花一個銅板買了一碗麵湯，老板娘見她可憐沒收她錢。她向老板娘打聽蘇狸，老板娘自然不認得。
這時，過來一個頭戴鬥笠黑紗罩的人坐小蟬對麵，小蟬正捧著大碗喝湯，壓根兒沒注意到他。
“大俠，吃點啥？”老板娘客氣地問道，生怕惹了這位來路不明的江湖俠士。
“一碗麵，多放肉。”是低沉的男人的聲音。
“好嘞，請稍等。”
男人透過紗罩一直盯著小蟬。
“麵來咯！”老板娘把熱騰騰的豐盛的麵端到桌上。
小蟬聞到麵香，兩眼放光，愣是沒抬頭看對方。
“蘇狸在陸府。”男人把碗推到小蟬麵前，留下一摞銅板便離開了。
這個人的聲音怎麼那麼熟悉！小蟬一時想不起來，興許是餓暈了，吃完麵說不定能想起來，一邊吃一邊想著陸府在哪兒。
吃罷卻隻想起這個男人好像是三天前救她的人，最近城裏巡查嚴密，到處貼著通緝令，而此人竟敢明目張膽地走在街上，更令她奇怪的是，同時認識自己和蘇狸的人隻有桃人，絕無他人，但桃人從不出山，而且此人的身形比桃人高大健壯多了。小蟬雖有些擔憂，但眼下緊要的事是找到蘇狸。
陸府在邑城權勢大，名聲廣，凡向人打聽陸府別人首先就會想到陸大人，因此小蟬輕輕鬆鬆便找了過去，正欲敲門，卻見過來一輛馬車停在府前，一個身著錦衣華服的男子掀起簾子，弓身走出。
是蘇狸！小蟬心中湧起萬分歡喜，正欲開口喚他，卻見蘇狸從簾中牽出一位女子，這女子正是羞紅。由於風沙太大，蘇狸舉起衣袖為羞紅遮擋，並貼心地幫她順了順鬢發，羞紅心下一暖，埋頭腆笑。
“快別卿卿我我啦，風沙這麼大。趕緊扶小姐進去吧。自從書呆子來了，我在小姐身邊就沒地位了。”寶歡埋怨道。
“改不了口了，還叫人家書呆子！寶歡盡亂說話。”羞紅責怪道。
“是！得罪不起，蘇公子可是未來的姑爺呢！。”
“越說越離譜了，掌嘴！”
“奴婢錯啦，奴婢錯啦，小姐快進去吧！”
小蟬隻覺眼前一片眩暈，心中火辣辣的，有股氣往外膨脹。
羞紅走到門前見素衣女子征征地站著，問道:“姑娘，你找誰？”
此時蘇狸正好迎上小蟬熾熱的目光，乍看去差點沒認出來。
“蘇伯狸。”小蟬說出口時，喉嚨哽咽了一下。
羞紅愣了愣，轉身問道:“伯狸，你認識這位姑娘嗎？”
蘇狸頓時眼眶紅潤，口裏含著的話半天才吐出來:“哦……是我老家的表妹，我們出來時走散了，我不是跟你說過嘛，她就是小蟬。”
“啊！小蟬啊！”羞紅聽蘇狸提起過小蟬的事，但並不清楚他們間的關係，一聽是表妹，那便是親人，便不再生分，熱情地招呼道，“和伯狸剛見麵時就聽他提起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