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雲麓山。
涼風習習,桃人手裏抱著一小梱藍草,回到庭院,將藍草放在梅樹下,藍草根上的泥土散發著芬芳的氣息。
桃人搓著凍僵的雙手,進屋裹了一條長長的狐裘大氅出來,見雲俏房門大開著,人已不再。桃人思忖道:走時還在,難道又去找翁大哥了?他回到自己屋,銅爐中的香料看不見透亮的火光,鬆木的碎屑燃成一堆白灰。黑暗中他點亮蠟燭,關上窗,準備休息,卻見床帳前掛的劍卻不見了。
“斷劍!”他四周掃了一圈,見桌上放著一株紫色蘭花,舒然笑道,“原來翁大哥回來過,看來雲俏被他接走了,沒想到這麼快就完成了任務。”他正這樣想著,突然長眉一皺,“那三人已不在山中,不知翁大哥會不會遇到危險!”
他從茶幾上拿了一個蓋碗,舀起半碗水,將蘭花插好,放在桌上,凝視許久,直到皓月和子夜星出現在天邊,才回床躺下。
月光下,陸府庭院。
竹園的樹影仿佛鬼魅,風起,竹葉飄散。蘇狸站在假山旁,回想方才和羞紅的對話,眉頭緊鎖。
周圍過於寧靜,他敏感地嗅到一絲危險,一柄長槍擦肩而過,紮到身後的樹上。二十歲的青年從樹葉中蹦出,拔掉長槍,大聲笑道:“哈哈!你們看,嚇了他一跳!”
“老四,現在不是玩兒的時候。”黑暗中傳出一個粗獷的嗓門兒。
辜昂碎語埋怨道:“好好好,哎!從雲麓山追到邑城,結果還是跟丟了,還讓他有機會殺了一個朝廷大官,翁羈真是個麻煩。”
蘇狸已嚇得一身冷汗,貼在樹上,不知那少年嘰嘰咕咕說了什麼。從牆角陰影裏走出兩個人――高個子和壯漢。
“先問問理由吧。”
辜崛射出的鋒銳的眼神,死死盯住蘇狸,像釘子釘住他似的,令他動彈不得。蘇狸被這突如其來的陣勢嚇得不輕,畢竟對手是三個人,而且從服飾和武器都能看出他們不是普通的“客人”。
“喂,小白臉!”辜燁的大刀“噌”地砍在樹幹上,樹猛地一震,落了幾片葉子,蘇狸不敢正眼看耳旁冷冰冰的鐵器。“你知道翁羈為何殺你們陸大人嗎!”
“我……我……你們是什麼人?”蘇狸見那人本可以殺他卻留有餘地,加之他們又想從他這裏得到情報,便壯著膽子哆哆嗦嗦問道。
“嗯?居然敢反問我們!”辜昂拿著根小樹枝在蘇狸臉上掃來掃去。
“如果你們來這裏是為了找翁羈,我可以幫到你們。”蘇狸仔細回想一遍辜昂起先說的話,猛然說道。
“噢!不錯啊!居然猜明了我們的來意。”辜昂嘻嘻笑道。
“憑什麼要你幫?”辜崛淡然說道。
“反正你們殺了我也找不到他。”蘇狸把臉側過去。
“那好啊!先殺了你再去問問那個千金小姐。”辜昂用長槍的尖刃抵住蘇狸的脖子,狡黠一笑。
“哼!殺這等手無縛雞之力的小書生,簡直降低了老子的身份。”辜燁撤掉大刀。
“既然將生死置之度外,那一定有非常可靠的情報提供!我們是蟻穴薊北分舵的殺手,想必你也一定想殺翁羈替你的嶽父大人報仇,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辜崛不再賣關子。
“對啊,你要知道作為天下最頂尖的殺手組織,我們的價錢不是一般人能給得起的。”辜昂貼近蘇狸,一臉驕傲的神情。
“蟻穴,我聽說過……”蘇狸深思起來。
辜崛打斷他的思索,說:“那麼,該你回答我們了。”
“諸位既然是江湖中的頂尖殺手,殺的都是大人物,不知是否聽說過九皇子宗正桃人?”
“十年前為了躲避皇室爭鬥的那位九皇子?”
“正是。最近新的皇帝十四皇子登基,新派、舊臣蠢蠢欲動,支持九皇子的大臣們紛紛出動兵力和金錢暗中尋他,而反對者從中作梗,翁羈殺的人就是這兩者。”
“兩者皆殺?”辜燁狐疑道。
“是的,聽聞九皇子是個極度追求自由而不受世間瑣事幹擾的人,隻要有人打擾他,都會被翁羈消滅,而陸大人則是這兩者之一。”
“你剛才說你有辦法可以幫到我們?”辜崛問道。
“當然,翁羈要保護的人是九皇子,我們作為臣子要找的也是九皇子,隻要我一行動,他定會尾隨。”
“慢著,你剛才說你要找九皇子?”辜昂瞪大了眼睛,其它三人也都十分驚奇,“難道你知道他在哪兒?”
“知道。”
“哈哈……”辜燁拄著大刀狂笑不已,“一箭雙雕,真是天助我也。”
“什麼?難道你們認識九皇子?”
“不認識。”辜崛給辜燁使了個眼神,立即說道。
“後天我會出發去找九皇子,我是天底下第三個知道九皇子所在之地的人,如果我去找九皇子,翁羈第一個殺的就是我,他一定會現身。”
“聽起來,我們怎麼好像成了你的保鏢,如果不跟著你,你會不會人頭不保?”辜昂似乎覺得蘇狸算計得太精。
蘇狸嘴角上揚,笑道:“不會,我身邊有個護身符。”
“噢?”
“你們已經得到了答案,其他的就沒必要問了。”
“喂!你這是什麼語氣!不要以為你告訴了這些,我就不敢殺你!”辜燁衝蘇狸吼道,那大嗓門當即嚇得他噤聲。
“走吧!”辜崛跳上牆垣,回頭說道。
另兩人跟上去,縱身一躍,消失於黑暗中。蘇狸似從地獄裏走出來,趴到牆上,見黑壓壓的長街上已無人影,不禁長舒一口氣。
三十二
小蟬倚著桌角躺在地上,手裏握著玉佩,一臉惆悵,想起曾經在雲麓山的事情。門突然被打開,亮光一湧而入,看不清來人的臉,小蟬把手遮在眉下,視線才漸漸清晰,正是她所猜測的人。她壓根不想理睬,虛著眼扭過頭去,佯裝困意。
蘇狸蹲下身子,輕輕捏住小蟬的下巴,眼神愛撫地盯著她,像在安慰一隻寵物。
小蟬雙眼布滿血絲,臉上淚痕未幹,青絲淩亂,麵色灰白,看起來十分羸弱。看到她這般頹廢,蘇狸的心忽然亂了陣腳,他去扶她時,卻被她推開。
“有事嗎?”小蟬雙手支撐著坐起來靠在門框上,語氣十分冷淡,帶著厚重的鼻音。
“小蟬,聽說你最近心情不好。”
蘇狸竟然明知故問,這讓小蟬怒火中燒。見小蟬擰緊的眉頭,他終於開門見山問道:“因為陸小姐嗎?”
“因為誰,跟你蘇公子有關係嗎?”小蟬緊攥著拳頭,憤然說道。
“小蟬!”
“別這麼叫我!一邊背棄我一邊用曾經親昵的語氣,蘇狸,你知道你多傷人,多讓人憎恨嗎?”
蘇狸本想辯解,忽然記起來此的目的,立即正言危色道:“那麼你呢?你是真正愛過我嗎?”
小蟬不明所以盯著他。
“你是真的愛我,還是怕拖累了鹿公子的自由?隨隨便便找一個對你好的、可以依賴的人。”
小蟬瞪大了眼睛,心裏慌亂起來:這件事壓根和鹿公子無關。
“說起那位鹿公子,他到雲麓山的時間與九皇子離宮出走的時間一模一樣,聽說是一個婢女幫她逃走的。我雖然很不願意承認這是真的,但你手上的玉佩,這等寶貴之物是宮中皇子的貼身之物,異常珍貴,若不是上次李大人告訴我此玉佩的價值連城我還真難以置信,我一個窮書生居然結交了這樣一個身份高貴的皇子。李大人的死和你脫不了幹係,翁羈是九皇子的結拜兄弟,你又是皇子的貼身侍婢,你和他不僅認識,而且關係十分熟絡。他為皇子鏟除障礙是理所應當的,但是李大人究竟屬於舊派還是新臣,是你透露給翁羈的。”
“是!”小蟬雙眉一橫,騰地站起來,厲聲說道,“是我做的。你曾經得過殿下的恩惠,我也一樣,我從九歲就跟著他,他教會我許多東西,我欽佩他,尊敬他,但從未想過白白享受殿下的恩惠,永遠待在他身邊,即使我能服侍他一輩子,也做不到他心中的完美,他要的是隨心所欲的生活,我也希望有自己喜歡的生活。與其說是找個可以依賴的人,不如說我更想找個優秀的人,因此,我覺得自己也要變得優秀才配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