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園上的人可不會買那個小家夥。”那人說。
“可能的話我就把他賣掉。”黑利說著,又點著另一支雪茄。
“也許你會把他賣個低價吧。”那個人爬到那一堆箱子上麵,舒舒服服坐下來。
“不一定,”黑利說道,“這小家夥多伶俐——長得又胖又壯,肌肉硬得像磚頭!”
“這倒是事實;可是要把他養大花費不少精力和金錢呢。”
“胡扯!”黑利說,“黑孩子最容易撫養,比養小狗都容易。一個月後這小家夥就會到處跑了。”
“我有一個養孩子的合適人選,我想再進點貨,”那人說。“我家女廚子的孩子上禮拜夭折了——她晾衣服的時候孩子掉進洗衣缸裏淹死了;我想讓她養大這個孩子倒挺合適。”
黑利和那個人都陷入沉默抽了一陣子煙,好像誰都不願意先觸及這筆交易談判中那個讓人頭疼的問題。最後,還是那個陌生人打破了沉默——“你早晚要把那孩子賣掉,你開價不會超過十美元吧?”
黑利搖一搖頭,輕蔑地吐一口唾沫。“根本不可能。”他說,然後繼續抽煙。
“那麼,老鄉,你開個價?”
“聽好了,”黑利說。“這個小家夥可以由我撫養,也可以找人撫養。他十分聰明健壯,不出半年就能賣一百大洋;再過一兩年,要是有合適的買主,可以值二百大洋,——所以,現在你要買的話至少五十塊,絕不講價。”
“哎,老鄉!你是在開玩笑?”那人說道。“這是實在話!”黑利堅決地點著頭說。“我隻出三十塊,”那人說,“一分也不多給。”“這樣辦吧,”黑利又吐了一口唾沫,重新表示決心。
“咱們各退一步,就算四十五塊,沒法再少了。”“好,就這麼定了!”那人沉吟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成交了!”黑利說。“你到哪裏下船?”“在路易斯維爾。”那人說。“路易斯維爾,”黑利說。“太好啦!船到那裏的時候天早已黑了。那小家夥到時候就睡熟了——很好——咱們偷偷地把他抱走,以免他又哭又鬧——妙極了——我辦什麼事都不喜歡張揚——我不喜歡又哭又叫,鬧得路人皆知。”於是,當一疊鈔票從那個人的錢包轉移到黑利的錢包裏之後,黑利又抽起煙來。
在一個月光明亮,安靜祥和的夜晚,輪船在路易斯維爾的碼頭停泊靠岸。那個女人懷中摟著她的孩子坐著睡覺。當她聽見有人大聲報出那個碼頭的地名時,她立刻醒了過來,先在貨箱中間向下凹的地方做了一個僅容一人的搖籃,躡手躡腳地鋪上她的鬥篷,然後趕緊把孩子放進去。隨即,她跑到船舷上,盼望在聚集在碼頭上的各類餐館侍役之中發現自己的丈夫。懷著這樣的希望,她擠到最靠外的欄杆跟前,探出身子,瞪大眼睛,目光緊鎖住岸上攢動的腦袋;這時,她和孩子之間已經隔了一層人牆。
“多好的時機,”黑利一邊說著,一邊抱起沉浸在夢中的孩子,遞給那個陌生人。“不要把他弄醒,不要讓他哭叫,那樣會惹得那女人罵叫連天。”那人接過孩子,立即湮沒在湧向碼頭的人群中。
當船又吱吱呀呀,呻吟著,冒著煙,如老黃牛般地離開碼頭,開始費勁地繼續航行的時候,那個女人回到剛才的位置。黑奴販子端坐於此——孩子卻不見了蹤影!
“啊呀——我的孩子呢?”她驚慌失措地喊叫起來。“露西,”黑奴販子說,“你的孩子賣掉了;這事你遲早都會知道,早說開對誰都好。是這樣,我知道你不能把孩子帶到南方;我找到一個好去處,把他賣給了一個上層的人家;他們會把他養大的,比你自己養育都好。”
但那女人並沒有大哭大叫。這一擊像劍一般直接刺透她的心房,她已經無話可說,無淚可流了。
她渾渾噩噩地坐下來。她那鬆弛的手像失去生機般垂於身體兩側。她兩眼呆直,空洞無物。船上各種雜七雜八的聲音,機器的轟鳴,夢幻似的夾雜一起灌入她迷迷糊糊的耳朵。她那顆可憐的心已經無動於衷,欲哭無淚,欲喊無聲,無法宣泄她所感受的悲苦。她異常平靜。
如果說他的長處,這個黑奴販子幾乎像一些政治家一樣充滿仁義。這時他好像無動於衷似的,隻是對那個女人安慰一番。
“我知道,開頭總是讓人無法接受,露西,”他說,“不過你是個明事理的女人,你知道這是形勢所迫、無可奈何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