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進院內的時候,伊娃早已高興得急不可耐,像一隻小鳥欲掙脫牢籠一樣。
“多美,多可愛呀!我心愛的家啊!”她對奧菲莉亞小姐說。“你覺得漂亮嗎?”
“確實很漂亮,”奧菲莉亞小姐一邊下車,一邊說。“不過,我覺得風格顯得有些過時,還帶點異國情調。”
湯姆下了車,左右張望,默默欣賞著院內的景色。讀者不要忘記,黑人是從世界上一個最為絢麗、壯美的國度遷徙來的,他們在內心深處熱切地向往著一切精美、華麗和珍奇的事物;但這種激情未加雕琢,略顯粗糙,未免引起比較冷靜和細膩的白人的嘲笑。
聖·克萊爾先生天生具有詩人般的氣質,沉湎於聲色之樂,聽了奧菲莉亞小姐的一番評價,隻是微微一笑。此時湯姆仍站立一旁,四處張望,那張黑黑的臉龐掛滿笑容,流露出羨慕的神情;聖·克萊爾先生轉身對他說道:
“湯姆,我看這地方挺適合你的。”“是的,老爺,再好不過了。”湯姆說。這一切都是在片刻中發生的,箱子匆匆搬下車,車錢付罷,隻見一群傭人們,從樓上樓下的回廊裏跑出來迎接主人。跑在最前麵的是一個衣著華麗的混血青年,顯然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他打量人時,手中還文雅地揮著一方灑了香水的手帕。
那人忙不迭把那一大群仆人攆到廊子的另一頭去。“後退,全都後退!我真為你們害臊,”他自以為是地說,“老爺一到家,你們就來打擾,難道不應該讓一家人團聚一會兒嗎?”大家聽了這冠冕堂皇的話,個個麵有愧色;於是敬而遠之,閃到一旁;隻有兩名壯實的腳夫過來搬運行李。由於阿道夫調度有方,待聖·克萊爾付了車錢返身回來的時候,眼前隻剩下阿道夫一個人。他身穿錦緞背心,白褲子,胸前掛著一串金鏈子,對著主人連連作揖彎腰,那副溜須拍馬的樣子,難以形容。
“啊,阿道夫,是你呀?”主人說著,向他伸出手:“你好嗎,夥計?”隻見阿道夫立刻對答如流,原來這篇應對的台詞他早在半個月前就開始練習了。
“行啦,行啦,”聖·克萊爾邊走邊說,仍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安排得不錯,阿道夫。告訴他們好好收拾行李,我過一會兒和大家見麵。”這樣吩咐過之後,聖·克萊爾便領著奧菲莉亞小姐進入一間門朝回廊的大客廳。
這時,伊娃早已像小鳥一樣,飛過回廊和客廳,又飛進一間同樣朝向回廊的小臥室。
一位身材修長、黑眼睛、黃臉皮的婦人側臥在睡椅上,這時欠身坐起來。
“媽媽!”伊娃興高采烈地摟住她的脖子,不住地吻她。
“好啦——小心點兒,孩子——不要把我的頭弄痛了!”母親毫無精神地吻了她一下,說道。
聖·克萊爾走進來,以標準的、正統的丈夫方式擁抱他的妻子,然後向她介紹了堂姐。瑪麗抬起她的大眼睛,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端詳著這位堂姐,懶洋洋地與之交談了一陣。一群仆人擠進門來,其中有個中年黑白混血種婦女,相貌端莊,站在最前麵,殷切的期待和喜悅使她微微顫抖。
“噢,那不是瑪咪嘛!”伊娃飛跑過去,撲進瑪咪懷中,不停地吻她。
那女人沒有覺得伊娃有失禮數,相反,她摟住伊娃又哭又笑,直到令人懷疑她的神誌有問題;她鬆開手之後,伊娃馬上跑去與所有的人一一握手,親吻,以致後來奧菲莉亞小姐宣稱,這樣的場麵讓她感到惡心。
“咳!”奧菲莉亞小姐說,“連我都做不出來的事,南方的孩子倒能做得出來!”
“你指哪方麵說呢?”聖·克萊爾問道。“唔,我為人很友好,從不傷害他人的感情;至於親吻——”
“你是說,親吻黑奴,”聖·克萊爾說,“你絕對辦不到,是嗎?”
“不錯。她怎麼就能辦得到呢?”聖·克萊爾哈哈大笑著走進過道。“嗨,過來領賞錢吧!大家都來——瑪咪、吉米、波裏、蘇基——見到主人高興嗎?”他說著,走過去與他們每個人握手。“當心小娃娃!”他被在地上爬的一個髒兮兮的小娃娃絆了一腳,於是補充道。“要是我踩了誰請言語一聲。”聖·克萊爾把零錢都分發給他們;歡笑聲、對主人的祝福聲不絕於耳。
“好啦,大家都趕快散開吧。”他說。那群皮膚深淺不一的黑人從一個門口走出去,走到寬敞的回廊上。伊娃緊隨其後,她的背包裏裝滿蘋果、核桃、糖果、絲帶、花邊,以及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兒,都是她在回來的路上積攢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