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朋友湯姆,在他一個人想心事的時候,常把自己僥幸來到這樣一個好人家為奴的命運,比作《創世記》中約瑟在埃及的境遇。事實上,隨著時光流逝,他越來越贏得主人的喜愛,這種無比擬的可信度與日俱增。
聖·克萊爾仗義疏財,揮金如土。因此,所有供應、采買之類的雜務全都要托阿道夫一手辦理。然而,阿道夫也像他的主人一樣,是個粗心大意、揮霍無度的人。主仆二人以飛快的速度消耗著偌大一份家業。多年來湯姆已經習慣於將照看主人的財產作為自己的職責,因此看到這個家庭的鋪張浪費的樣子,便壓抑不住心中顧慮;他常以平和、間接的方式(這是很多黑人常有的習慣)提出自己的一些建議。
開始聖·克萊爾隻是偶爾交辦給他幾件差使;後來見他頭腦精明,辦事老練,就把許多事都要托他去辦,最後這個家庭所有供應、采購的事全都由他接管了。
“不,不,阿道夫,”一天阿道夫在主人麵前大發牢騷,聖·克萊爾說道,“不要打擾湯姆。你隻關心自己得到多少,而湯姆懂得如何節儉辦事;如果沒有一個人來做這樣的事,總有一天錢會花光的。”
一向不拘小節的主人對湯姆寄予了絕對信任,交給他的鈔票從來不看看數額,交回來的零錢看也不看就塞進口袋;因此湯姆很容易受到做不誠實的事的誘惑。隻是因為他有矢誌不渝的淳樸天性,再加上虔誠的宗教信仰,才使他抵擋住了這樣的誘惑。在湯姆這樣的人看來,主人對他的絕對信賴本身就是一種自我約束的力量,要求他做到嚴於律己,心無愧疚。
阿道夫的情況大不相同。他是個沒有頭腦、肆意揮霍的人,加上主人認為寬容比嚴管更有效果,對他聽之任之,他更得意忘形,分不清他與主人之間的尊卑關係;有時候這種狀況叫聖·克萊爾非常煩惱。他經常為此感到內疚,但這種負疚感並沒有使他痛下狠心,這種悔恨相反卻促使他對下人們更加放縱。仆人們的很多嚴重過錯他都輕輕放過,因為他管對自己這樣說,如果當初自己盡到責任,下人們就不會落到今天這種地步。
對於這位無憂無慮、瀟灑風光年輕主人,湯姆是以一種奇特的、較為複雜的心態看待的,其中既有忠誠和尊敬,也有父親般的愛護。他從來不讀《聖經》,從來不去教堂做禮拜,他以玩世不恭的態度對待一切他所能想到的事;他總是在歌劇院或劇場裏度過禮拜天的夜晚;他非常頻繁地出席酒會,舞會或俱樂部聚餐會。如其他人一樣,這些事湯姆都看在眼裏,並歸結為一個原因:“老爺不是基督教徒。”不過,他不想把這個原因講給任何人聽,而隻是在獨自呆在自己的小屋裏的時候,以簡單的方式為主人祈禱。這並不是說湯姆不知道怎樣向主人表達自己的意見。其實他偶爾也會用黑人常用的方式說出自己的意見。例如,在我們前麵講述過的那個安息日的第二天,聖·克萊爾應邀參加一個名酒品嚐會,午夜一兩點鍾被人送回家,那副樣子一望便知是物質征服了理智。湯姆和阿道夫幫他解衣服睡覺。阿道夫興趣十足,把這件事當作趣聞;看見湯姆那惶恐不安的模樣,嘲笑他是沒見過世麵的鄉巴佬。湯姆頭腦也的確簡單,他大半夜沒有睡著覺,一直為年輕的主人祈禱。
“我說,湯姆,你在幹什麼?”第二天早晨,聖·克萊爾身穿睡衣,腳穿著拖鞋,坐在書房裏問道。他剛剛交給湯姆一筆錢讓他去辦一件差使。“我不是把一切都講清楚了嗎,湯姆?”見湯姆仍然站著沒動,他又追加了一句。
“也許還沒有,老爺。”湯姆繃著臉說。聖·克萊爾放下手中的報紙,又放下咖啡杯,抬頭望著湯姆。
“怎麼了,湯姆,出了什麼事?你板著臉的樣子很難看。”
“我很難受,老爺。我始終認為老爺對每個人都很好。”
“怎麼,湯姆,難道我對誰不好嗎?說說看,你想要什麼?我猜想,你肯定是想要什麼東西而沒有得到,所以才說這段開場白吧。”
“老爺,你一直對我很好。在這方麵,我沒什麼可抱怨的。但是,老爺,你對一個人不好。”
“噢,湯姆,你這是怎麼啦?說出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昨天晚上,我就這樣想過。當時我就考慮了這件事。老爺對自己不好。”
湯姆是背對著主人,手握房門把手說這句話的。聖·克萊爾感覺自己滿臉通紅,但他哈哈大笑起來。
“喔,原來是這檔子事呀,對嗎?”他高興地說。“小事!”湯姆突然轉過身,雙膝跪到地上說道,“噢,我年輕的主人!我擔心這會毀掉你的一切——一切——肉體和靈魂。聖書上說,‘酒終究是咬你的蛇,刺你如毒蛇!’我親愛的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