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昆·亞當斯伊娃房間裏的塑像和圖畫都用白布罩了起來,屋裏隻聽得見輕輕的呼吸聲和腳步聲。半明半暗的窗戶透過來幾縷清晨莊嚴的陽光。
床上鋪著白罩單。在那裏,在俯瞰下界的天使像下麵,躺著一個熟睡的小姑娘——可她卻永遠沉睡不醒了!
她躺在那兒,穿著生前常穿的樸素色衣裳;透過窗簾射進來的玫瑰色光線給那冰冷的屍體投下一片溫暖的亮光。烏黑的睫毛柔和地垂在潔淨的臉龐上;她的腦袋稍稍歪向一邊,像平日睡覺的樣子,可是麵部輪廓的線條卻流露出崇高而神聖的表情,愉快與安息的表情合而為一。
伊娃,對於你這樣的孩子來說,死亡根本不存在!沒有死亡的黑暗,也沒有死亡的陰影,隻有光亮的逐漸消失,猶如晨星的光芒消失在金色黎明之中。你所贏得的是不費一兵一卒的勝利,不用血腥爭奪的王冠。
聖·克萊爾抱著胳膊站在那兒出神的時候,心裏想的就是這些。啊,誰能猜得透他在想什麼呢?因為,自從他在這間屋裏聽人說“她去了!”之後,他心裏隻有一團迷霧,隻有一種沉重而“模糊的痛苦”。他聽到了周圍的聲音;別人問他的問題,他都一一回答;他們問他什麼時候舉行葬禮,安葬在何處,他不耐煩地回答,他不管這些。
伊娃的房間是阿道夫和羅莎布置的。平日他們雖然浮躁、輕佻和幼稚,但他們感情細膩,溫存體貼。奧菲莉亞小姐督促眾人將應該安排的都幹得幹淨利落,有條不紊,他們兩人的手則給總體布局增添了柔和的詩意,從死者房間驅散了新英格蘭葬禮常有的那種陰森恐怖的氣氛。
壁爐架上依舊擺著鮮花。伊娃的小桌子上鋪著白布,上麵擺著她心愛的那隻小花瓶,瓶中隻插著一支白玫瑰。帷幔的褶皺和懸掛窗簾的方式,都是阿道夫和羅莎兩人以黑人特有的細致眼光反複布置的。現在,聖·克萊爾正站在那裏冥想,個子矮小的羅莎手提一籃子白花又悄悄走進屋裏。她看見聖·克萊爾時向後倒退一步,恭恭敬敬地站住;見他並沒有理會她,便走上前去,把鮮花撒在死者身體周圍。聖·克萊爾好像身處夢中,看著她在死者手中放了一支梔子花,然後頗具匠心地將其餘的花朵撒落在小床四周。
門又開了,托普西站立在門外,她兩眼紅腫,圍裙裏兜著什麼東西。羅莎急忙擺手,示意她走開,但她一步跨進門檻。
“你必須出去!”羅莎厲聲低語道。“這裏沒你的事!”
“噢,讓我進去吧!我帶來一支花——很漂亮的一支花!”托普西舉起一支半開的茶花說。“讓我放一朵花在她身邊吧。”
“滾開!”羅莎更加堅定地說。“讓她呆在這兒!”聖·克萊爾突然跺了下腳說。“讓她進來。”
羅莎退出去,托普西走向前,把手中的祭品放在逝者腳下。突然,她長嚎一聲,撲到床邊地板上,失聲痛哭起來。
奧菲莉亞小姐聞聲急忙跑來,試圖攙扶她站起來,止住她的悲聲,但無濟於事。
“啊,伊娃小姐!啊,伊娃小姐!我跟你一起死了多好啊——死了多好啊!”
那哭聲撕心裂肺,血液湧到聖·克萊爾那張煞白的、大理石般的臉上。自從伊娃死後他第一次流出的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
“站起來,孩子,”奧菲莉亞小姐用柔和的聲音說。“別再哭了。伊娃小姐升天了:她是個天使。”
“可是,我再也見不到她了!”托普西說。“我再也看不見她了!”她又哭起來。大家沉默無言,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她說她愛我,”托普西說。“她的確愛我!啊,天哪,天哪!再也沒人愛我了——沒有了!”“確實是這樣沒錯如此,”聖·克萊爾說,然後轉向奧菲莉亞小姐說道,“你看能不能安慰一下這個可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