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不出生就好了,”托普西說。“我一點兒也不想出生,活在世上有什麼用。”
奧菲莉亞小姐溫柔地扶她起來,把她帶到門外,可是一路上她自己也止不住潸然淚下。
“托普西,可憐的孩子,”她帶托普西回到自己房間後說道,“別難過,我會愛你的,盡管我比不上親愛的小伊娃。我想我已經從她那裏學會如何愛基督。我會愛你的,我要幫助你成為一個篤信基督的好姑娘。”
奧菲莉亞小姐的語調比她的話語更令人感動,而更令人感動的是從她臉頰上滾滾而下的真誠的淚水。從她,她就對那個無依無靠的孩子的心靈產生了深遠影響。
“啊,我的伊娃,在你短暫的一生中,你做了多少好事啊,”聖·克萊爾心中想道,“我活了幾十年,該怎樣對上帝交代呢?”
不多時,屋裏響起低語聲和腳步聲,人們紛紛來向伊娃的遺體告別;然後,有人抬進一口小棺材,然後,舉行了葬禮。有幾輛馬車停在大門外,一些陌生人進來入了座;還有許多白頭巾、白絲帶和黑紗,還有身穿黑喪服的哭喪人;有人念了經文,做了禱告。聖·克萊爾渾身僵硬,他走動著,似乎淚已流幹。他的眼裏自始至終隻有一樣東西,那就是棺材裏那個金發的小腦袋;然而,接著他就看見那個小腦袋被人蒙了一幅白布,棺材蓋子合上了。然後他被安排在其他人中間,跟隨他們一起走到花園盡頭一小片地上,伊娃和湯姆曾坐在那裏長滿青苔的石凳上聊天,唱歌,朗讀《聖經》,如今石凳旁邊就是她的小小的墓穴了。聖·克萊爾站在那墓穴邊上,目光空洞地望著穴底;他看見那口小棺材落進墓穴;他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念這幾句莊嚴的話:“我就是複活,我就是生命,信我的人,雖然死了,也必複活。”當人們向墓穴裏填土,那座小小的墓穴變成墳壟的時候,他怎麼也不能相信他們掩埋的會是他的小伊娃。
事實上的確不是——那不是伊娃,那不過是她那聖潔不朽的形體的一顆脆弱的種子,等到我主耶穌降臨的那天,她一定還會以這個形體現世!
人們紛紛散去,哭喪的人回到各自的住處,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想起她。瑪麗房間裏垂下窗簾,她躺在床上,哭的死去活來,而且無時無刻都要所有仆人照顧她。仆人們當然沒有哭泣的時間,他們為什麼要哭呢?悲痛是屬於她的;她完全相信,她的痛苦是世間絕無僅有的。
“聖·克萊爾連一滴眼淚都沒掉,”她說,“他一點兒都不憐憫我;他明明知道我痛不欲生,居然能那樣冷酷無情,想起來真讓人覺得奇怪。”
人們常常是他們的眼睛和耳朵的奴隸,因此,仆人們都信以為真,認為對伊娃之死最感悲痛的是他們的女主人。加之,瑪麗的歇斯底裏癲癇症又犯了,派人請醫生,找大夫,口口聲聲說她命在旦夕,人們自然就更深信不疑。於是,仆人們跑前跑後,取暖水瓶的,烤法蘭絨內褲的,按摩的,一個個忙得不亦樂乎,無暇它顧了。
然而,湯姆心裏有一種預感,使他更加關注他的主人。無論主人走到哪裏,他總要關切地、憂心忡忡地跟在後頭。他常看見主人一聲不響地坐在伊娃的房間裏,臉色慘白,麵前擺著伊娃那本打開的《聖經》,其實一個字、一個字母也沒看進去。每當這時,湯姆從他那呆滯無神、淚泉枯竭的眼睛裏看出比瑪麗的痛哭流涕更深切的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