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老爺。”“昆寶。”勒格裏對另外那個黑人說。那人一直在比劃,拚命想引起主人注意。“還記得我吩咐你的事嗎?”“當然記得?”這兩個黑人是莊園裏的兩個工頭,都是勒格裏一手訓練出來的,都像他的幾隻狗那樣凶殘。經過長期訓練,他們的本性已經達到叭兒狗那樣凶殘野蠻的程度。
勒格裏像我們在曆史書籍上讀到的君主一樣,以分而治之的手段統治著他的莊園。山博和昆寶彼此憎恨,莊園上的其他黑奴對他們恨之入骨,勒格裏從中挑撥,讓三方麵的人互相鬥爭,他坐收漁利,得到各方情報,對莊園上發生的事了如指掌。
人生在世不可能與外界毫無來往。所以,勒格裏縱容那兩個黑人助手跟自己發生一種庸俗、親密的關係。但是這種關係隨時都會給那兩人帶來滅頂之災。隻要他稍不如意,隻需一個示意,另外一個就會替他進行報複。
此時他們正站立在勒格裏身旁,那副低三下四的神氣充分說明:沒有人性的家夥比禽獸還下賤。他們那粗俗、黝黑而愚蠢的相貌,那互相敵視,充滿仇恨的大眼,粗野的喉音和蠻狠的語調,隨風飄揚的破爛衣裳,跟莊園上那種邪惡、汙穢的環境十分相稱。
“過來,山博,”勒格裏說。“把他們帶到住的地方去。這個是我送你的女人,”他把那個混血女人跟埃米琳分開,推到山博麵前,“你知道,我答應過給你帶一個回來。”
那個女人大吃一驚,往後倒退幾步,急切地說——“哦,老爺,我在新奧爾良有丈夫。”“那又如何!你不想在這兒找一個?別廢話——去吧!”他說著舉起鞭子。“來呀,寶貝兒,”他對埃米琳說,“跟我進來吧。”一張陰鬱、狂野的臉在窗子上注視了一會兒,勒格裏開門的時候,屋裏有一個女人用急促、嚴厲的聲調說了些什麼。這時湯姆正憂心忡忡地望著埃米琳走進去,他看到了那個女人的身影,並且聽見勒格裏氣呼呼地說,“你給我住口!我想怎樣就怎樣!”
湯姆隻聽到這,就被山博帶到住處了。所謂住的地方是一條有幾座簡陋的破房子的小村子,在莊園上的另一邊,離那座大房子很遠。整個地方顯得荒涼而淒慘。湯姆一看,不禁大失所望。他一直在慰藉自己,以為可以得到一間小屋,盡管簡陋,總可以收拾得幹淨、安適,在那裏他可以有一個放《聖經》的架子,勞作之後可以獨自休息一會兒。他打量了一下,裏麵全是空蕩蕩的,隻有一堆腐爛發臭的幹草淩亂地攤在地板上,而地板不過是無數的腳踏得硬梆梆的泥土地。“我住哪間?”他溫馴地問山博。“不清楚,我看你就進這一間吧,”山博說,“看來這裏還能多住一個,現在每間房都住了好多黑鬼,再多些,真不知道怎麼安排。”
天黑以後,住在這裏的人拖著疲勞不堪的身體結隊回家了——男男女女,衣服又髒又破,神色消沉,無精打采,誰也沒有心思給新來的人一個好臉色。小村子裏人聲嘈雜,亂哄哄的一片。人們都聚集在磨坊旁邊,用嘶啞、刺耳的聲音吵嚷著;因為他們必須先把領到的一小份硬梆梆的玉米磨成粉,才能做成糕餅充當惟一的晚餐。天微亮他們就到了地裏,在監工的皮鞭驅趕下拚命幹活;那正是最繁忙的季節,為了迫使每個人竭盡全力,各種手段都用絕了。
“真的,”遊手好閑的人這樣說,“摘棉花不算什麼苦活。”真是這樣嗎?一滴水滴到你的頭上並沒有什麼不舒服;但是,宗教法庭最嚴酷的懲罰就是讓一滴又一滴的水滴在同一個地方。勞動並不是什麼苦差,但被人強迫著去幹同一件工作,甚至不敢去想一下怎樣減少那膩煩的感覺;這樣,勞動就變成一件苦刑。當人們蜂擁而歸的時候,湯姆企圖從人群中找到一張友善麵孔,但一張也沒有。他隻看到慍怒、愁眉不展和凶狠的男人,和虛弱、垂頭喪氣的女人,也可以說是,不像女人的女人。肉弱強食,人類身上赤裸裸的動物性自私自利表露無遺,你無法從他們身上找到善良。他們被人當作禽獸對待,他們也早已墮落到了跟禽獸一樣的地步。磨麵的聲音一直持續到深夜,因為磨子遠遠不夠,疲憊和瘦弱的人被強者擠到後麵,最後才能輪到他們。
“啊喲!”山博走到那個混血女人的麵前,把一袋玉米扔在她腳下,“你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