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黑暗之處(1 / 3)

地上黑暗之處,都滿了強暴的居所。湯姆和他的夥伴們跟在一輛笨重的馬車後麵,在一條崎嶇不平的道路上匆匆前進著。勒格裏坐在車上,那兩個女人依然被拴在一起,同行李一起被安置在車的後麵,這一行人向勒格裏的莊園前進,前麵的路還很長。

一個行囊飽滿、鞍馬精良、出外經商的外鄉人,單獨騎走在這荒僻的道路上,也不免感到寂寞;而對於已是奴隸身份的人來說,疲勞的雙腳每向前踏出一步,就離人類之所愛和所求更為遙遠,這樣的旅程也就更淒慘悲涼了。誰若是看見那一張張黑臉上的沮喪表情,看見那憂鬱的雙眼帶著迷惘、隱忍和倦怠的神情,瞅著從他們身邊掠過的景物,他心裏不得不產生這種感情。

然而,賽門照常趕著車奔跑,顯然十分得意,不時從口袋裏掏出酒呷上一口。

“你們怎麼了!”當他回頭看到那一張張愁眉不展的麵孔時,喊道,“唱首歌吧,夥計們——唱一個!”

黑人們麵麵相覷。勒格裏又喊了一句“來一個!”,一麵抽了一下手中的馬鞭。湯姆帶頭唱起一首讚美詩——“耶路撒冷,我幸福的家園,一個無比親切的聖名!我的苦難何日才能終結?你的歡樂我哪天才能——”

“住口,你這個笨蛋!”勒格裏大吼道,“誰想聽你這些衛理公會的破玩意兒!唱首真正熱鬧的東西——快!”

另外一些黑人唱起了在他們中流行的無聊歌曲:

老爺看見我把狐狸抓,咳,夥計們,咳!

他的肚皮笑開了花——那不就是月亮嗎?嗬!嗬!嗬!夥計們,嗬!嗬!嗬!咳!嗬!

顯然,那是唱歌人即興瞎編的一支歌,既沒有韻律,也沒有寓意。他每唱完一段,其餘的人都隨聲和道——嗬!嗬!嗬!夥計們,嗬!

咳——嗬!咳——嗬!

大家強顏歡笑,氣氛很熱鬧;然而,任何絕望的哀號,虔誠的祈禱,也沒有這種狂放的和聲那樣充滿了難以言達的悲哀。仿佛他們那可憐的、受威脅、被禁錮的靈魂,在那無聲的音樂聖殿中尋求片刻的安寧;找到了向上帝禱告的方式!歌聲中隱藏著賽門所無法理解的祈禱聲。他隻知道黑人們唱得熱鬧,心裏暗自得意,以為他們聽了他的話,真的“打起精神”來了。

“嗨,我的小寶貝兒,”賽門轉身麵對埃米琳,手搭在她肩膀上,說道,“我們就要到家了!”

勒格裏責罵她和向她大發雷霆的時,埃米琳不禁打個寒顫;當他的手觸摸她,用那種腔調同她講話的時候,她覺得倒不如讓他揍上一頓。他那色迷迷的眼光讓她從心底覺得惡心,渾身起雞皮疙瘩。她下意識地緊靠身邊那個混血女人身上,好像那是她母親一樣。

“你從未戴過耳環吧。”勒格裏用他那隻粗糙的手捏住埃米琳的小耳朵說。

“是的,老爺!”埃米琳渾身顫抖著,低垂著腦袋。“好吧,等回到家裏,隻要你乖乖聽話,我就送給你一副耳環。你不需要怕我,我沒想讓你幹粗笨的活。跟著我就可以像闊太太那樣享福——隻要你乖乖聽話。”勒格裏已經有幾分醉意,態度變得和善些;這時,莊園的籬笆已經隱約可見了。這座莊園原先屬於一位富有而高雅的紳士,他在美化環境方麵花了不少心血。那位紳士去世,因為沒錢償還債務,這座莊園便以較低的價格賣給了勒格裏,而他則像對待別的東西一樣,隻把它當作一件賺錢的工具。如今這裏一派破敗、凋敝景象,足以說明以前的主人耗費的心血都白白糟蹋了。

馬車行駛上一條雜草叢生的碎石路,路旁栽種了兩排高大的楝樹,姿態挺拔,枝樹葉繁茂,似乎是這個疏於管理的莊園中惟一個不屈不撓、巍然挺立的東西——如同那品德高尚的人們,由於深深植根於善良之中,即使在挫折和落魄之時,仍然蓬勃向上,日益堅強。

當初這座房子又大又漂亮,是依照南方流行的樣式建造的;房子的每一處都建了兩層樓的寬敞回廊;房間的門朝回廊開著,底層有磚砌的廊柱支撐。

如今這裏呈現的是一片荒涼、索漠的景象:有些窗戶上釘著木板,有些窗玻璃被打碎,百葉窗格子七零八落,滿目瘡痍,一片狼藉。

木片、草屑、破木桶、爛箱子到處都是;兩條凶狠的惡狗被車輪聲驚動,猛撲上來,好不容易被緊隨其後的幾個衣衫襤褸的黑奴抓住,這才沒有撲到湯姆和他夥伴們身上。

“看見沒有!”勒格裏一臉得意地拍著那幾條狗,轉身對湯姆等人說,“你瞧瞧,誰要想逃跑,會有什麼後果。這幾隻狗專門追捕逃跑的黑奴,它們會把你們當做晚飯飽餐一頓。還是留點神好!山博!”他對一個穿的破破爛爛、頭戴無沿帽的黑人說,那人正低垂著頭站立一旁待命。“家裏最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