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心懷鬼胎,假說道:“隻是小侄,並沒有那個。”孺人道:“這等,是老人家聽差了。”翰林心不在焉,一兩句話,連忙告退。孺人看見他有些慌速,失張失誌的光景,心裏疑惑道:“起初我服的定神丹出於京中,想必是侄兒帶來的,如何卻在女兒房內?適才睡夢之中,分明聽得與我女兒說話,卻又說道沒有。他兩人不要曉得前因,輒便私自往來,日後做出勾當。他男長女大,況我原有心配合他的,隻是侄兒初到,未見怎的,又不知他曾有妻未,不好就啟齒。
且再過幾時,看相機會圓成罷了。”躊躇之間,隻見糕兒拿了一貼藥走將來,道:“醫生入娘賊出去了!等了多時才取這藥來。”孺人嗔他來遲,說道:“等你藥到,娘死多時了。今天幸不疼,不吃這藥了。你自陪你哥哥去。”糕兒道:“那哥哥也不是老實人。方才走進來撞著他,卻在姐姐臥房門首東張西張,見了我,方出去了。眉批:好點綴。”孺人道:“不要多嘴!”糕兒道:“我看這哥哥也標致,我姐姐又沒了姐夫,何不配與他了,也完了一件事,省得他做出許多饞勞喉急出相。”孺人道:“孩子家恁地輕出口,我自有主意。”
孺人雖喝住了兒子,卻也道是有理的事,放在心中打點,隻是未便說出來。
那權翰林自遇桂娘兩下交口之後,時常相遇,便眉來眼去,彼此有情。翰林終日如癡似狂,拿著一管筆寫來寫去,茶飯懶吃。桂娘也日日無情無緒,懨懨欲睡,針線慵拈。多被孺人看在眼裏。然兩個隻是各自有心,礙人耳目,不曾做甚手腳。
一日,翰林到孺人處去,怯好遇著桂娘梳妝已畢,正待出房。翰林闌門迎著,相喚了一禮。翰林道:“久聞妹子房闥精致,未曾得造一觀,今日幸得在此相遇,必要進去一看。”不由分說,望門裏一鑽,桂娘隻得也走了進來。翰林看見無人,一把抱住道:“妹子慈悲,救你哥哥客中一命則個!”桂娘不敢聲張,低低道:“哥哥尊重。哥哥不棄小妹,何不央人向母親處求親?必然見允。如何做那輕薄模樣!”翰林道:“多蒙妹子指教,足見厚情。隻是遠水救不得近火,小兄其實等不得那從容的事了。”桂娘正色道:“若要苟合,妹子斷然不從!他日得做夫妻,豈不為兄所賤!眉批:正氣語,不礙其為鍾情。”
挘脫了身子,望門外便走,早把個雲髻扭歪,兩鬢都亂了。急急走到孺人處,喘氣尚是未息。孺人見了,覺得有些異樣,問道:“為何如此模樣?”桂娘道:“正出房來,撞見哥哥後邊走來,連忙先跑,走得急了些個。”孺人道:“自家兄妹,何必如此躲避?旁批:老幫襯。”孺人也隻道侄兒就在後邊來,卻又不見到。元來沒些意思,反走出去了。孺人自此又是一番疑心,性急要配合他兩個了,隻是少個中間撮合的人。猛然想道:“侄兒初到時,說道見妙通師父說了才尋到我家來的,何不就叫妙通來與他說知其事,豈不為妙?”當下就分付兒子糕兒,叫他去庵中接那妙通,不在話下。
卻說權翰林走到書房中,想起適才之事,心中怏怏。又思量桂娘有心於他,雖是未肯相從,其言有理,“卻不知我是假批子,教我央誰的是?”自又忖道:“他母子俱認我是白大,自然是鈿盒上的根瓣了。我隻將鈿盒為證,怕這事不成?”又轉想一想道:“不好,不好!萬一名姓偶然相同,鈿盒不是他家的,卻不弄真成假?且不要打破網兒,隻是做些工夫,偎得親熱,自然到手。”正胡思亂想,走出堂前閑步,忽然妙通師父走進門來。見了翰林,打個問訊道:“相公,你投親眷好處安身許久了,再不到小庵走走!”權翰林還了一禮,笑道:“不敢瞞師父說,一來家姑相留,二來小生的形孤影隻,岑寂不過,貪著骨肉相傍,懶向外邊去了”
妙通道:“相公既苦孤單,老身替你做個媒罷!眉批:慈悲為本。”翰林道:
“小生久欲買妾,師父前日說不管閑事,所以不敢相央。若得替我做個媒人,十分好了。”妙通道:“親事到有一頭在我心裏。適才白老孺人相請說話,待我見過了他,再來和相公細講。”翰林道:“我也有個人在肚裏,正少個說合的,師父來得正好。見過了家姑,是必到書房中來走走,有話相商則個。”妙通道:“曉得了”說罷話,望內裏就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