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領他到裏麵,交付與自己娘子,道:“你與小叔叔把頭梳一梳,替他身上出脫一出脫,把舊時衣服脫掉了,多替他換了些新鮮的。而今是我家裏人了。”孩子見大郎如此待得他好,心裏雖也歡喜,隻是人生麵不熟,又不知娘的意思怎麼,有些不安貼,還想要去。大郎曉得光景,就著人到花樓橋朱家去喚那雙荷到家裏來,說道有要緊說話。
雙荷曉得是兒子麵上的事了,亦且原要來吊喪,急忙換了一身孝服,來到莫家。靈前哭拜已畢,大郎即對他說:
“你的兒子今早到此,我們已認做兄弟了。而今與我們一同守孝,日後與我們一樣分家,你不必記掛。所有老爹爹在日給你的飯米衣服,我們照帳按月送過來與你,與在日一般。
這是有你兒子麵上。你沒事不必到這裏來,因你是有丈夫的,恐防議論,到妝你兒子的醜眉批:處得斬然,自可無異詞矣隻今日起,你兒子歸宗姓莫,不到朱家來了。你分付你兒子一聲,你自去罷。”雙荷聽得,不勝之喜:“若得大郎看死的老爹爹麵上,如此處置停當,我燒香點燭,祝報大郎不盡。”說罷,進去見了莫媽與大嫂、二嫂,隻是拜謝。莫媽此時也不好生分得,大家沒甚說話,打發他回去。雙荷叮囑兒子:“好生住在這裏,小心奉事大媽媽與哥哥嫂嫂。你落了好處,我放心得下了。方才大郎說過,我不好長到這裏。你在此過幾時,斷了七七四十九日,再到朱家來相會罷。”孩子既見了自家的娘,又聽了分付的話,方才安心住下。雙荷自歡歡喜喜,與丈夫說知去了。
且說那些沒頭鬼光棍趙家五虎,在茶房裏麵坐地,眼巴巴望那孩子出來,就去做事,狀子多打點停當了。誰知守了多時,再守不出。看看到晚,不見動靜,疑道:“莫非我們閑話時,那孩子出來,錯了眼,竟到他家裏去了?走一個到朱家去看,見說兒子不曾到家,倒叫了娘子去,一發不解。走來回複眾人,大家疑惑,就像熱盤上蟻子,坐立不安。再著一個到朱家伺候,又說見雙荷歸來,老大歡喜,說兒子已得認下收留了。眾人尚在茶坊未散,見了此說,個個木呆。正是:
思量拔草去尋蛇,這回卻沒蛇兒弄。
平常家裏沒風波,總有良平也無用。
說這幾個人,聞得孩子已被莫家認作兒子了,許多焰騰騰的火氣,卻象淋了幾桶的冰水,手臂多索解了。大家嚷道:“悔氣!撞著這樣不長進的人家。難道我們商量了這幾時,當真倒單便宜了這小廝不成?”鐵裏蟲道:“且不要慌!也不到得便宜了他,也不到得我們白住了手。”眾人道:“而今還好在那裏入腳?”鐵裏蟲道:“我們原說與他奪了人家,要謝我們一千銀子,他須有借票在我手裏,是朱三的親筆。”眾人道:“他家先自收拾了,我們並不曾幫得他一些,也不好替朱三討得。況且朱三是窮人,討也沒幹。”
鐵裏蟲道:“昨日我要那孩子也著個字的,而今揀有頭發的揪。過幾時,隻與那孩子討,等他說沒有,就告了他。他小廝家新做了財主,定怕吃官司的,央人來與我們講和,須要贖得這張紙去才幹淨。難道白了不成?”眾人道:“有見識,不枉叫你做鐵裏蟲,真是見識硬掙!”鐵裏蟲道:“還有一件,隻是眼下還要從容。一來那票子上日子沒多兩日,就討就告,官府要疑心;二來他家方才收留,家業未有得就分與他,他也便沒有得拿出來還人,這是半年一年後的事。”
眾人道:“多說得是。且藏好了借票,再耐心等等弄他。”
自此一夥各散去了。
這裏莫媽性定,抱怨兒子道:“那小野種來時,為甚麼就認了他?”大郎道:“我家富名久出,誰不動火?這兄弟實是爹爹親骨血,我不認他時,被光棍弄了去,今日一狀、明日一狀告將來,告個沒休歇。衙門人役個個來詐錢,親眷朋友人人來拐騙,還有官府思量起發,開了口不怕不送。不知把人家折到那裏田地!及至拌得到底,問出根由,少不得要斷這一股與他,何苦作成別人肥了家去眉批:格言。?所以不如一麵收留,省了許多人的妄想,有何不妙?”媽媽見說得明白,也道是了,一家喜歡過日。
忽然一日,有一夥人走進門來,說道要見小三官人的。
這裏門上方要問明,內一人大聲道:“便是朱家的拖油瓶。”
大郎見說得不好聽,自家走出來。見是五個人雄糾糾的來施禮,問道:“小令弟在家麼?”大郎道:“在家裏,列位有何說話?”五個人道:“令弟少在下家裏些銀子,特來與他取用。”大郎道:“這個卻不知道,叫他出來就是。”大郎進去對小兄弟說了,那孩子不知是甚麼頭腦,走出來一看,認得是前日趙家五虎,上前見禮。那幾個見了孩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