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同窗友認假作真女秀才移花接木(2)(2 / 3)

你道聞小姐怎生打扮?

飄飄巾幘,覆著兩鬢青絲;窄窄靴鞋,套著一雙玉筍。上馬衣裁成短後,蠻獅帶妝就偏垂。囊一張玉靶弓,想開時,舒臂扭腰多體態,插幾枝雁翎箭,看放處,猿啼雕落逞高強。爭羨道能文善武的小郎君,怎知是女扮男妝的喬秀士?

一路來到了成都府中,聞龍先去尋下了一所幽靜飯店。聞俊卿後到,歇下了行李,叫聞龍妻子取出帶來的山菜幾件,放在碟內,向店中取了一壺酒,斟著慢吃。

又道是無巧不成話,那坐的所在,與隔壁人家窗口相對,隻隔得一個小天井。正吃之間,隻見那邊窗裏一個女子掩著半窗,對著聞俊卿不轉眼的看。及至聞俊卿抬起眼來,那邊又閃了進去。遮遮掩掩,隻不走開。忽地打個照麵,乃是個絕色佳人。聞俊卿想道:“原來世間有這樣標致的!”

看官,你道此時若是個男人,必然動了心,就想妝出些風流家數,兩下做起光景來。怎當得聞俊卿自己也是個女身,那裏放在心上?一麵取飯來吃了,且自衙門前幹事去。

到得出去了半日,傍晚轉來,俊卿剛得坐下,隔壁聽見這裏有人聲,那個女子又在窗邊來看了。俊卿私下自笑道:

“看我做甚?豈知我與你是一般樣的!”正嗟歎間,隻見門外一個老姥走將進來,手中拿著一個小榼兒。見了俊卿,放下榼子,道了萬福,對俊卿道:“間壁景家小娘子見舍人獨酌,送兩件果子與舍人當茶。”俊卿開看,乃是南充黃柑,順慶紫梨,各十來枚。俊卿道:“小生在此經過的,與娘子非親非戚,如何承此美意?”老姥道:“小娘子說來,此間來萬去千的人,不曾見有似舍人這等豐標的,必定是富貴家的出身。及至問人來,說是參府中小舍人,小娘子說這俗店無物可口,叫老媳婦送此二物來解渴。”俊卿道:“小娘子何等人家,卻居此間壁?”老姥道:“這小娘子是井研景少卿的小姐。隻因父母雙亡,他依著外婆家住。他家裏自有萬金家事,隻為尋不出中意的丈夫,所以還未嫁人。外公是此間富員外,這城中極興的客店,多是他家的房子,何止有十來處,進益甚廣。隻有這裏幽靜些,卻同家小每住在間壁。

他也不敢主張把外甥許人,恐怕錯了對頭,後來怨悵。常對景小娘子道:‘憑你自家看得中意的,實對我說,我就主婚。’這個小娘子也古怪,自來會揀相人物,再不曾說那一個好。方才見了舍人,便十分稱讚,敢是與舍人有些姻緣動了?”俊卿不好答應,微微笑道:“小生那有此福?”老姥道:“好說,好說。老媳婦且去著。”俊卿道:“致意小娘子,多承佳惠,客中無可奉答,但有心感盛情。”老姥去了,俊卿自想一想,不覺失笑道:“這小娘子看上了我,卻不枉費春心?”吟詩一首,聊寄其意。詩雲:

為念相如渴不禁,交梨邛橘出芳林。

卻慚未是求凰客,寂寞囊中綠綺琴。

次日早起,老姥又來,手中將著四枚剝淨的熟雞子,做一碗盛著,同了一小壺好茶,送到俊卿麵前道:“舍人吃點心。”俊卿道:“多謝媽媽盛情。”老姥道:“這是景小娘子昨夜分付了,老身支持來的。”俊卿道:“又是小娘子美情,小生如何消受?有一詩奉謝,煩媽媽與我帶去。”俊卿就把昨夜之詩寫在箋紙上,封好了付媽媽。詩中分明是推卻之意。媽媽將去與景小姐看了,景小姐一心喜著俊卿,見他以相如自比,反認做有意於文君,後邊兩句,不過謙讓些說話。遂也回他一首,和其末韻詩,雲:

宋玉牆東思不禁,願為比翼止同林。

知音已有新裁句,何用重挑焦尾琴?

吟罷,也寫在烏絲繭紙上,教老姥送將來。俊卿看罷,笑道:“元來小姐如此高才!難得,難得!”俊卿見他來纏得緊,生一個計較,對老姥道:“多謝小姐美意,小生不是無情,爭奈小生已聘有妻室,不敢欺心妄想。上複小姐,這段姻緣種在來世罷。”老姥道:“既然舍人已有了親事,老身去回複了小娘子,省得他牽腸掛肚,空想壞了。”老姥去得,俊卿自出門去打點衙門事體,央求寬緩日期。諸色停當,到了天晚才回得下處。是夜無詞。

來日天早,這老姥又走將來,笑道:“舍人小小年紀,到會掉謊,老婆滾到身邊,推著不要。昨日回了小娘子,小娘子教我問一問兩位管家,多說道舍人並不曾聘娘子過。小娘子喜歡不勝眉批:落花有意隨流水,已對員外說過,少刻員外自來奉拜說親,好歹要成事了。”俊卿聽罷,呆了半晌,道:“這冤家帳那裏說起?隻索收拾行李起來,趁早去了罷。”分付聞龍與店家會了鈔,急待起身。隻見店家走進來報道:“主人富員外相拜聞相公。”說罷,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家笑嘻嘻進來。

堂中望見了聞俊卿,先自歡喜,問道:“這位小相公,想就是聞舍人了麼?”老姥還在店內,也跟將來,說道:“正是這位。”富員外把手一拱道:“請過來相見。”聞俊卿見過了禮,整了客座坐了。富員外道:“老漢無事不敢冒叩新客。老漢有一外甥,乃是景少卿之女,未曾許著人家。舍甥立願不肯輕配凡流,老漢不敢擅做主張,憑他意中自擇。昨日對老漢說,有個聞舍人,下在本店,豐標不凡,願執箕帚。所以要老漢自來奉拜,說此親事。老漢今見足下,果然俊雅非常,舍甥也有幾分姿容,況且粗通文墨。實是一對佳偶,足下不可錯過。”聞俊卿道:“不敢欺老丈,小生過蒙令甥謬愛,豈敢自外?一來令甥是公卿閥閱,小生是武弁門風,恐怕攀高不著,二來老父在難中,小生正要入京辨冤,此事既不曾告過,又不好為此擔閣,所以應承不得。”員外道:“舍人是簪纓世胄,況又是黌宮名士,指日飛騰,豈分甚麼文武門楣?若為令尊之事,慌速入京,何不把親事議定了,待歸時稟知令尊,方才完娶?既安了舍甥之心,又不誤了足下之事,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