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低保(3 / 3)

馬建文也來果園裏勞動。他不吃低保勞動個什麼?其實前來果園勞動的人,也不盡是吃低保的,也有好幾個不是吃低保的人,天天都來勞動,倒是比吃低保的人還要盡力。

然而花名冊上卻沒有他們的名字。花名冊是為吃低保的人造的。可見百密總有一疏,老會計雖說當了一輩子會計,當初造花名冊的時候,也沒有料到這一步吧。

但是前來勞動的非低保戶卻請求老會計寫上他們的姓名,不然他們勞動了,要姓沒姓,要名沒名,算什麼呢?老會計拗不過,隻好寫上他們的名字。隻是和低保戶們分開來,不在一處簽到。隻要簽上到就行了,大家就可以放心地去勞動。除了馬建文,都是老會計代為簽到,但是馬建文,老會計卻要求他自己簽到:來來來,知識分子,你的名字你個人寫,單怕我這個老粗把你的名字寫錯了。

馬建文就自己簽上自己的名字。

這就使得馬建文的名字在那一大片名字裏,顯得不一樣。

這也和馬建文在人群裏勞動的樣子是一致的,他看起來有些不合群。

脫書記

脫書記幾乎當了一輩子書記。他退休多年了,村裏人還叫他脫書記,脫書記那脫萬貴的名字倒很少有人記得了。脫書記聽到村長平整果園的事,一直冷笑著。脫書記說,娃娃太猖狂了,我收拾他呢。老婆在一邊勸著,說你已經不是書記了,就不要操那些心了,那些人願意舔溝子(屁股),王國才有啥辦法呢,他王國才又沒有喊哪個去勞動,都是自個自願的。

脫書記不同意自願的說法,他說要說自願,弄那麼個本本幹啥呢?去了的簽到,不去的沒名字,敢不去麼?我要是個沒錢沒勢的,我就不敢不去,看著這個也去了那個也去了,就我不去,那心裏肯定是不踏實。老婆說,咱們不去就行了,誰願去就叫誰去吧,不去也確實不得成,各有各的為難呢。老婆又勸脫書記,老了要有個老了的樣子呢,不要生是非管閑事,和年輕人過不去,年輕人尊了你是個老人,不尊了你是個啥呢?關鍵的一點是,王國才這娃,他還不算太猖狂的,看了猖狂的,他還算不上,這個連你也承認著呢,關鍵的一點是,王國才他對咱們也不錯,你老書記說個啥,這娃還是很當回事的,你還要他咋樣。換上個人,還不一定如他。

脫書記就認為老婆說得俗了也說得遠了,什麼尊了是個什麼不尊了又是個什麼,這是啥話嘛,真是不會說話了教也教不會,況且他並沒有說是要替換王國才,他是說王國才有些猖狂了,弄下那麼多的人給自己拉長工,過分了嘛。脫書記要求老婆弄明白自己的意思後再發言。

說來脫書記罵得更凶的,倒不是王國才,而是馬保倉。照脫書記講,馬保倉真是老不要臉,一把歲數了,胡子白得找不著半根黑的了,還給一個年輕人當吹鼓手,真是不要臉了,看來人不要臉啥事都能幹得出來啊。脫書記有些感慨了,說這個馬保倉,我都不願提一下他的名字,太把自個不當人了,就知道個跟上龍王和雨。

老婆賠著笑臉說,你那時節不是把馬保倉誇得很麼,你兩個好得就像穿著一條褲子你忘了。脫書記對老婆的揭老底很不滿意,說你們婦道人家,說過來說過去,就是個好麼不好,哪裏有那麼簡單呢,好了,你再不要說,我要眯一陣子了。脫書記和老婆談得不愉快,就想封老婆的嘴,裝作要睡覺的樣子。但是看來他的心思還是在這件事情上,果然他就把閉了片刻的眼睛睜開來,看著老婆說,你到王國才家去一下,就說他給我的低保我不要了,謝謝他的關心。老婆詫異地看著老書記,不知他這究竟是怎麼了。你就說村裏需要低保的人多著呢,我們確實不需要,就這個話,再不要多說一句。老婆說,這不是個低保不低保的問題,你跟王國才也沒必要搞僵,那娃就這麼點權力麼,他再給你啥他沒有的,你讓他拿啥給你呢!當初人家王國才要給兩個低保,你一個,我一個,是你自個沒要麼,你不能怨人家王國才。

脫書記對著老婆吼了一聲,認為老婆是越說越離譜了,聽聽你都說了些啥話,要是讓人聽到,就把臉丟盡了,現在的人真是都不要臉了。脫書記幾乎氣糊塗了一樣罵著。他現在一旦開罵,不自主就會罵到很多的人。老婆也是不高興的樣子。脫書記說,好了好了,你也不必到王國才那裏去了,不勞駕你了,我自己去說,現在請你忙你的事情去,一句話也不要說,我要眯一會兒了。脫書記說著又像假眠的貓一樣閉上了眼睛。這一次他閉眼的時間有些長,老婆已經去一邊的門檻上坐著,偏頭呆呆地望著院子裏時,脫書記的眼睛才睜開來,他睜著眼看了老婆一會兒,好像在此期間他還在思考著什麼,接下來脫書記就向老婆說出了他的最新決定:還是由老婆去一趟王國才家,不是去推掉低保,而是再要上個低保,把原先答應婆姨的那份兒低保再要來。婆姨轉過頭來聽著,由於光線和位置的作用,兩個人都發現看不清對方的麵孔。

王國才

夜已經很深了,王國才兩口子已經睡了,然而還沒有睡著,兩個人在說話。

王國才:我忽然覺得有些失笑,你說我弄那個果園幹啥,我能吃幾個果子呢,弄那麼大的個果園。

老婆:弄個果園又不光是為了吃果子,吃能吃幾個呢。果園聽著也好聽嘛。

王國才:我這一陣子睡著想,就像那個果園不是我的,和我這個人沒啥關係。

老婆:不是你的那就是我的。再不要說怪話吧,我知道你是高興著胡說呢,那麼多給你下苦的人。

王國才:就是,那麼多人給我收拾果園。不想了正常著呢,細一想怪喇喇的。人這個黑頭蟲兒,擠成一堆了好收拾,單開來就不好弄了,比如脫進福就不會來給我幫忙平整園子,老書記就不會來,這兩個人你看他不來我就沒辦法,你想這兩個人要來幫忙會是個啥樣子。

老婆:就不要想得美吧,有人幫忙就不錯了,要知足呢。說實話,不要說你,我這兩天都覺著臉上有光呢。人要人抬呢,沒人抬,人就黑暗著呢。

王國才:你聽你說的那話,人黑暗著呢是個啥話。

老婆:反正就那麼個意思,人要人抬呢,尤其你們這些當官的,要人抬呢,沒人抬就覺不來是個當官的。我這兩天往果園裏一看,唉呀,我的這個男人攢勁著呢,我一看我也有精神。女人裏頭我算有福的了,我知道這個呢。

王國才:其實脫家的這兩個人最好是不要來我的果園才好,他們一來,倒把我為難住了,你說,我叫他們幹啥,倒叫我沒個地方擺他們,你說是不是?

老婆:你咋總想這些呢,各活各的沒攪擾,再說咱們也活得好著呢,我滿足得很。

王國才:你滿足我不滿足。通過這次平整果園,我也看出來了一些門道,像兩個姓脫的,永遠不會是咱們的人,不做對頭就行了,吃低保的這些人我要拿他們當個事呢,關鍵時候就得靠這些人,你不招呼他們,他們也會幫你,要分清楚哪些是你的人哪些不是你的人。

老婆:隻有我是你的人,瞎好都是你的人,你要把這個搞清楚,還有老會計,你這幾天都看到了,要記著這個人的好呢。

王國才:我不會虧馬保倉的。誰為我,我就要為誰。我把啥都看透著呢,確實隻有你是我的人,那麼你把奶頭給我,我想枕著你的奶頭睡覺,我瞌睡了。

老婆就攬過王國才的頭,放妥在自己的兩峰奶子上。王國才綽號王腫頭,他的頭可是不輕的,頭像個沉甸甸的醃菜罐子壓在老婆的奶子上,讓老婆覺到呼吸的吃力。老婆調適著自己的呼吸,一手輕輕地撚弄著男人的耳垂,用這個辦法來助他入眠。

寫於2010年3月10日三岔河

刊於《人民文學》2010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