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消息,從上海流傳到香港,仍然是春末夏初的雨季。周璿仍在不停地忙著拍戲,有時,周璿在攝影棚會怔忡地停下來,望著外麵的水陰陰的天,以及洋梧桐樹葉遮掩的紅磚巷堂人家,她再接到石揮從上海打過來的長途電話,神色間便有點疲倦了。男人喜歡玩,隻要適度,在這個圈子中浸潤已久,周璿不是沒有思想準備。可是,事情鬧到滿城風雨的程度,這就使周璿難堪了。因此,當時,有香港的記者企圖在周璿這邊,證實石揮的桃色新聞。周璿麵對媒體侃侃而談,她談自己的“早年失怙,萱堂健在,現在年近三旬”。又講做一個名演員、名女人的殊為不易,“做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要好好地做像一個人。”人家問到她有關石揮的傳聞時,周璿背了一句古語作為答複:“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最後,香港媒體將這次采訪歸納成文字,登載在一本電影刊物上,便形成了這樣一段抱怨的文字:“周璿曾對人公開表示:決不與圈內人配成佳偶,而向圈外發展戀愛對象。”
這也算不了什麼,如果換成其他知情識趣的男人,專程到香港來向周璿解釋,這段情感未必就沒有挽回的機會。
可是,石揮是什麼人?石揮絕不肯為女人彎腰。別看生活表麵的石揮整天嘻嘻哈哈,沒有一點架子地跟年輕人打成一片,他在心情好的時候,大家跟他開玩笑、找噱頭,掏他褲兜中的錢打牙祭,無所不能。隻是,你別惹惱了他,傷了他男子漢的自尊心,那樣的話,他立馬跟你翻臉。其實,他的心之深處是有一個冱寒孤獨的冰雪世界的。如此,石揮曾經對人說:“打開世界史,沒有一個學說、沒有一個主義、宗教、革命,不在理論上有正確的立足點,但又沒有不被否定、推翻、再建的。”“世界上被人稱頌著的功績和偉業,十有八九都是目不忍睹的慘事。”石揮的人生底色既然高潔孤傲到如許境界,他即便是被周璿誤解了,也是不屑於辯解的。時間延宕到1948年初冬,周璿完成《清宮秘史》的拍攝回到上海。石揮既然不願意做出任何的解釋,他與周璿間的關係,便客氣地退回到了普通朋友的寒暄。
因此,同一時代,同時經曆著一場撕心裂肺戀愛的女作家張愛玲,曾經撰文說:“時代是倉促的,已經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有一天,我們的文明,不論是升華還是浮華,都要成為過去。”
當時,周璿聽著北風從黃浦江畔呼嘯著吹過,她想到自己的一堆倏然而來、又悠然遠去的日子,眼淚慢慢地洇出來了。
周璿再一次見到石揮時,她已經坐在療養院的新華電影院,作為一名普通觀眾看電影了。當時,石揮在一部叫《光輝燦爛》的影片中仍有出色的表演。回到病房後,周璿感慨萬分。於是,便在筆記本中一筆一畫地記下:“好久沒有看見石揮了,他的演技永遠使人喜歡,好些話都讓觀眾拍手遮了過去,一點也沒聽出來。也不知道他人在上海還是在北京,因他告訴我要同童葆苓訂婚了呢!很使我難過,當然我願意他能更幸福,對於我們的友誼之愛決不改變。總之,隻有我自己對不起人家,沒有別的話好說,永遠回憶著,自己難過吧,活該!”
不久,石揮的人生小船即觸礁了。1957年,文藝界的“反右”運動興起,上影廠整理出了46名“右派”,石揮成了這一批人中的領頭羊。因此,石揮寧願成為這一場運動的殉道者。1957年11月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石揮蹈海自殺。這令我們想起了從容赴死的詩人海子生前寫過的一句詩:目擊眾神的草原上野花一片,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
13
後來,周璿的情感生活中又出現過兩個男人,朱懷德與唐棣。不過,這二人無論從品位、氣質還是見識諸方麵,已經無法跟嚴華、石揮的嶽雲江樹盡顯崢嶸相媲美啦。所以,對於這樣的感情,我們不能一概斥之為偽,但對於曾經滄海的周璿而言,絕對是心境落寞的。這就像秋天的一片泛黃的樹葉,雖有妍思,待到輕輕飄落於窗明幾淨的人家院子,便隻剩下一層淡淡的憂鬱況味了。
朱懷德,長得既高且瘦,皮膚細白滑嫩,加之鼻梁上常年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確實有幾分斯文人的味道。周璿長子周民在《周璿日記》一書中,評價此人:“他洋裝筆挺、風度翩翩、舉止風雅,具有上海男人對女性細致入微、關照有加的優點。”
朱懷德曾經是上海的一位綢布商人。已婚,之前一直以周璿的私人朋友身份替周璿打理私人財務,雙方間來往大約維持了七八年的時間。
從前的朱懷德在周璿的生活圈子中,表現一直甚是安靜。作為周璿生活中一個平淡似水的財務朋友,一開始朱懷德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對於周璿演藝圈的那些私人恩怨,不該想的不想,不該問的堅決不問。時間長了,周璿對於朱懷德的個人印象不錯。此後,周璿想請一個私人秘書,朱懷德便給周璿介紹了自己的堂姐朱愛珍。後來,朱愛珍多次在公開場合跟人家說:“我熱愛周璿,她是我心中的偶像,我為此生能有幸和她結伴成雙,常常同出同歸,感到幸福和光榮。”因此,在周璿的生命後期,朱愛珍曾經得到過周璿的充分信任。朱愛珍在朱懷德追求周璿的過程中,也助有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