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謔,神氣得很!是不是也想寫寫東西?”
“你以為隻有寫東西才看書呀?我也夢想過當文學家,不過目前還不敢輕舉妄動。我看書主要是為了充實、豐富自己,增長知識。你曉得我最反感什麼人嗎?就是那些胸無點墨的繡花枕頭!”
“這麼說我起碼不是繡花枕頭嘍?”他不無得意。
“你呀,麻袋繡花,底子太差!”她指尖在他額上輕輕一點。
“好呀,你諷刺我,我讓你諷刺,我讓你諷刺!”他佯裝發火,撓她那芳香的胳肢窩。
“饒命饒命!”她躲避著,笑得淚珠兒亂滾。
他住了手,將笑倒在床上的她扶起來。
她揩揩眼角的淚花:“哎,你還沒見識過我另一副樣子呢!”
“另一副什麼樣子?”
“在舞台上的樣子!不是自吹,我隻要往台上一站,嘖嘖,光彩照人!不傾國傾城,也要傾倒一大片人!你要是見了,嘻嘻,準會掉魂兒!”她的小嘴唇得意地一噘。
“那不見得。”他說。
“你嘴硬。哎,讓你看看我的劇照。”她一躍而起,從書桌抽屜裏拿出一本相冊給她。
他小心翼翼地翻開。整整一本全是大大小小的劇照,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有半身的也有全身的。著妝的她像是另一個人,有一種強烈的陌生感。無論她扮的柯湘還是李鐵梅,都有一股子英氣,很美,但他總覺不如身邊這一個動人。這也難怪,劇照裏的她是過去的她,而過去的她是與他毫無關係的。真的毫無關係嗎?這個念頭一冒出,他就將它掐死了。他不允許自己這樣想。他合上相冊,就像合上一段不該覬覦的曆史。
“危思,下次我上台演出一定叫你來看。”
“好,我用繩子把自己綁在座椅上,省得我忘情往台上跑!”他說。
“好,一言為定!”她看看表,一吐舌頭,“呀,時間過得好快,都中午了。我想起了一首小小的情詩:沉默是長長的,凝視是長長的,甜蜜是長長的,隻有時間是短短的呀,我和你在一起!”
“這首詩發表在《芳草地》雜誌去年第六期。”
“你怎麼知道?”
“作者就是敝人。”他不無得意地說。
“等等,我查查看,我抄了的。”她手忙腳亂地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筆記本,翻開一看,雙手一拍,“真的是‘危思’!”
“嘿嘿,誰還敢冒名頂替?”他說。
她青眉一豎:“喂,寫給誰的,從實招來!”
“誰抄就是寫給誰的!”
“別想蒙混過關,你給我坦白!”她捏住他的左耳。
“我說實話,寫這詩的時候,我……沒有女朋友,是寫給想象中的‘她’的!”他急忙辯白。他並沒撒謊,寫這詩時已和柳鶯吹了,但他還是慌得滿麵通紅。
“嘻嘻,還當真,我逗你的!”她鬆了手,在被她揪紅的耳朵上吻了一下,“呃,我買午飯去,你幫我把那幾件髒衣服泡一下好麼?”
“遵命!”他朝她鞠一躬。
她拿起飯盒,走到門邊突然一轉身,裙裾旋成一朵大喇叭花,給他拋了個飛吻,閃出門外。
他端坐了一會,讓心情平靜下來,然後提起水桶,來到走廊上的公用水龍頭旁。剛打開龍頭,瘦骨伶伶的萬富慈踱過來了:“危思,這就實習起來了?”他勉強地笑笑,點點頭,懶得說話。接了大半桶水後,他趕緊進了屋,把門關死。
她的髒衣服搭在床頭,在他看來一點都不髒,挺鮮豔的。要知道他和廖一平都是一件衣服不穿上十天半個月是不會去洗它的。他拿起那些髒衣服,裏頭有一條精致的胸罩。他忍不住在那條胸罩上摸了一下,心兒一陣微顫。他把髒衣服放進腳盆,倒水浸泡。想起那件橙色外衣裏可能有東西,於是去掏口袋。
結果掏出一封信來。
信是召陽群眾藝術館那個姓馬的寫來的,已經拆看過。他的指尖流動著去信皮裏抽信箋的欲望。他想不行,他已經答應努力做到信任她。這對他是一個考驗。不過,若信裏真的沒什麼,那他對她的信任不就多了一分嗎?他找到了理由,瞥了一眼門,便迅速地將信抽了出來,窸窸窣窣地展開:
莊姝:近來了嗎?很想知道你的近況。我還是老樣子,整日裏背著相機到處跑。日子很無聊。不知你多久能來召陽?若來請電告,我好到車站接你。順祝快樂。馬躍。
信很短,表麵上確實沒什麼。也很難說,問題在於潛台詞,當然他不能這樣猜測,他怎麼能這樣呢?這樣太無聊了。信裏什麼都沒有,也可能什麼都有了。你不能這樣想,你這心胸狹隘的家夥。
門外似有腳步聲,他趕緊把信放好,塞進衣口袋,按到水裏去。一串細小白亮的水泡從那溺水的信裏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