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思臉色發灰,手心冰涼。眼前這個人毫無顧忌,說得出他就做得出,也做得到的。而那個曾經聲稱愛他的女子,一雙美麗的大眼是那樣冷漠無情。難道你也是同謀?我的險境正是你希望的?過去的柔情愛意哪兒去了?難道那隻是一種表演,抑或是一種職業習慣?
“你以為莊姝會救你的駕嗎?”姓朱的鼻子裏一哼,板著臉喊道,“莊姝,你講,要不要他跪?”
她將咬在下唇上的潔白細牙鬆開,一字一頓地說:“你享受了我的漂亮,享受了我的感情,一不順心就把我拋棄了,你就沒想到要受懲罰嗎?”
他終於明白了她,她的語調,她的眼神,她的胸膛的起伏和她嘴唇的翻動。她的仇恨全因為他拋棄了她!她不能容忍,不能忘懷的正是這個!假如是她提出分手,假如她那封信不被延誤而他及時趕去見她,這個拋棄就不存在了。可這算拋棄嗎?就算是拋棄,是因為什麼呢?因為你一再拒婚,因為你不能讓我信任,因為那支斷鉛筆,因為那封肉麻的女人的信(現在他有點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因為那個月夜,因為那個月夜裏那種驚心動魄的舞蹈……因為你總是控製不住自己!毫無疑問,你已經在姓朱的麵前塑造了你“受害者”的形象,可我同樣是受害者,你不要逼人太甚!
他氣憤地瞪著她,卻發現她臉上變換了神情,她仿佛聽見了他的心聲,因而無比哀憐地垂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他激忿的心情緩和下來,當她肩膀的曲線顫動了一下時,他心裏掠過難言的灼疼。那圓潤的肩,是他多次愛撫過的嗬。不管怎麼說,他愛了她一場,不能否定那些真摯的情意,憑這點他也不能靠拋露她的隱私來擺脫困境。她還要有自己的生活的。她有她自己的生活方式。他不能否認,他確實帶給了她痛苦,事至如今,就不要雪上加霜了。是的,她的事他知道得太多了,他的存在使她感到卑微,隻有摧毀他的自尊,才能恢複她的清高與優雅,她和她的未婚夫才能求得心理平衡,才能心安理得。這也算對他的過錯的一種抵銷吧。所以,縱有天大的痛苦和羞辱,他都應該承受。他自以為抓住了事情的本質,找到了真諦,深深地吐了一口氣,雙手卻因即將受辱的預感而僵硬起來。
這時姓朱的突然抓住他的後衣領猛地往下一按:“你他媽的給我跪下去!”
他一個踉蹌,黑色地麵向他的雙膝迎上來,他的軀殼砰地嗑在地上。他聽見了他的尊嚴轟然倒塌的聲響……
他其實隻跪下了一條腿,他挺直著脊梁,抵抗著姓朱的那隻手。
“莊姝,你好好看看這個跟你好過的人,我不曉得你看上他哪一樣!寫詩,寫幾句破詩算個狗屁!一個臭工人,你看有什麼值得你留戀的麼?他本事再大,也鬥不過我!你看,我叫他下跪就下跪,像唆一條狗一樣!”姓朱的洋洋得意,手卻不敢鬆開。
惡毒的語言肆意地切割著他的自尊,他曉得,隻有毀掉他的麵子,才能挽回他們的麵子。但是他的忍耐是有限的,屈辱已經讓他喘不過氣來了。他根本不怕姓朱的,他害怕的是姓朱的身後的東西。要打架,姓朱的恐怕不是他的對手。他不能再容他們作賤了。
他猛地一挺站了起來。
姓朱的順水推舟鬆了手。
“好了,就不要你跪了,一個大男人,也真夠你受的。”朱某嘲弄地撇撇嘴,遞過早準備好的紙和筆,“不過,你得把你們過去的事寫下來,要老老實實,不得隱瞞。末尾寫上你的保證,保證不再和她來往。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對你我還是實行給出路的政策。”
他嘴裏溢滿了類似鐵鏽的生腥味。他吐掉一口痰,覷一眼她。她皺著眉,望著牆壁,她顯然是不願他去寫的。但是,他反而願意和盤托出,他一點不忌諱他的愛情和痛苦。他抓起筆迅速地書寫,字跡潦草,語句零亂。他不太清楚自己寫了些什麼,其實寫什麼都無所謂了。
姓朱的拿起他的自供狀讀的時候,他挑釁地說了一句:“是不是寫得還不夠細?”
姓朱的瞪他一眼,看完後,喝道:“簽名!”
他毫不在乎地簽上自己的名。
“好了,你的把柄都抓在我的手裏了。你以後要是說我和莊姝的壞話,我對你不客氣!你走,回去好好改造思想!”姓朱的將那幾頁紙折起放進口袋,朝他揮了一下手。
他轉身打開門,清涼的風一湧而入,他打了個冷噤。
“你他媽真的就這樣走了嗎?有這樣的便宜事嗎?”姓朱的突然喊道。
他回過頭,像個電影人物,被定格在門框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