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菲猛地跳起來,拉開門,卻見楊越進退兩難地站在門口,遠遠的丁嫂過來朝她問:“貝小姐你在房裏啊,你訂的機票,少爺讓我給你拿過來。”她低著頭,不願讓人看到她臉上的淚痕殘跡,啞聲和丁嫂說了謝。楊越仍倚在門邊,伸手欲扶她——看上去她像是一觸便要倒,然而他手剛伸出去,貝菲便觸電般地縮開,戒備地問:“你來做什麼?”
“以後,”他亦嗓音喑啞,“以後你會遇到更好的人。”
“你來就是要說這些?”貝菲哂笑道,轉過身往裏走,雙腳卻直發軟,不得不探手扶著床。楊越跟進來扶住她,她想掙開,卻使不上勁,坐倒在床上,自嘲地問,“你不是不甘心嗎,看我現在這個樣子,會不會暢快很多?”看我像傻子一樣,你三言兩語,我便飄洋過海來尋你,這樣的狼狽模樣,會不會讓你心甘得更徹底?
“我,”他的聲音軟弱無力,“我不值得你這樣。以後……以後你總能遇到……”
“沒有了,什麼都沒有。我沒有下一個十二年,去認識第二個人,陪我去新藏線,帶我去拉薩……什麼都沒有。”她語音無力,卻格外的平靜,像說一件於己不相幹的事。
“不會的,淩少他,”他惶急地解釋,貝菲卻被激怒:“跟你說了我和他沒關係!我不用你這樣可憐,我沒人要,也不需要你幫我找下家!”
她喘著氣,眼紅紅地瞪著他,楊越哆嗦雙唇,不知從何解釋起,隻茫然無依地望著她,進退不能。
“我不是可憐你……”他絞盡腦汁,不知如何勸解她,老半天才為難地說,“淩少……我覺得他是認真的……”
貝菲陡然安靜下來,坐在床上緊緊地盯著他,楊越回避著她的目光,兩隻手緊緊地攥在一起,不停地變換著交握的姿勢,他皺著眉不知道該繼續說些什麼。貝菲恍然間明白了什麼,冷冷地接下話頭:“而且他有錢還有勢,他逼你了是不是?”
楊越一驚,片刻後急忙否認:“沒有,沒有,他沒有。”
“看著我。”貝菲冷冷地盯著他,早知道楊越不是這樣決斷的人——也許這不能算優點,但他確是從小就不記仇,即使是曾笑話他沒有父親的同學,如果別人來請教他題目,他也從未拒絕過。他總是委曲求全,當年夾在她和母親之間,也總是兩麵逢源,隻希望大家安安穩穩過日子。這樣的人,從來隻記得別人對他的一點好。
“看著我,你根本就不會說謊,他都開了些什麼條件,送你去德國讀書,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是淩千帆開的條件,還是他姑媽?”
楊越搖搖頭,極力地否認,然而他從來就不善於說謊,三言兩語或許還能瞞得住貝菲,現在卻是說多錯多,索性沉默。他緊捏著拳,骨節分明,一看便知是在天人交戰中,許久之後他才低著頭愧疚地說:“他們沒逼我,是我自己願意的,我想去慕尼黑繼續讀書,可是我兩年沒進醫院,再申請也不容易。這不是淩少的意思……你要知道,我如果得罪淩家,就算回北京去,也沒有醫院敢收我了。”
“不會說謊就不要學人裝偉大!”貝菲怒氣衝衝地從床上跳下來,她恨不得戳著他的鼻子問問他腦子到底長到哪裏去了,他以為把自己編排得這樣懦弱不堪她就會相信他的說辭麼?他以為她貝菲是這麼容易被騙到的人麼?他以為她可以被當作一樣東西這樣禮讓來禮讓去麼?
楊越你簡直是天字第一號的傻瓜!她真想讓他自己拿手術刀給自己開個顱,看看裏麵究竟塞了些什麼東西。她扭開門鎖準備去找淩千帆算賬,然而拉開門的瞬間她就清醒過來,回過頭來看到楊越焦灼的眼神。他在擔心她,她知道的,天下之大總有一個小醫生能混口飯吃的地方,他擔心的是她——淩玉汝當年如何對許雋一家,他或許並不知道,然而做了兩年的家庭醫生,淩玉汝的為人他總該心裏有數的。
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我不怕,我光棍一個爛命一條我不怕,貝菲這樣想。她不明白這件事到底是淩千帆的意思還是淩玉汝的意思,或者是誰的意思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和楊越確實誰也惹不起淩家。說一句有骨氣的話是最容易不過的,可骨氣不能當飯吃。
是淩玉汝給楊越開的條件嗎?照淩千帆以前的描述,像是淩玉汝的手段,可是……許雋的父親是個地方交通局長,淩玉汝尚且認為不配,今日的淩家又不同往日,她這樣朝九晚五的小蝦米,又怎能入淩玉汝的法眼?
那是淩千帆囉?她也不願相信,固然他確實用盡一切可挽回的辦法,希望她留在他身邊,然而他對她向來是君子坦蕩蕩,豈會用這樣卑鄙的手段來要挾楊越?
腦子裏卻分明閃過某天淩千帆極臭屁地指點她:“不懂得雷霆手段,怎配有慈悲心腸?”她忘了具體是為什麼事,現在想起來渾身不寒而栗,淩千帆也懂得雷霆手段嗎?下午她還覺得自己很了解淩千帆,現在卻突然喪失那些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