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鋒寒和淩千桅每回碰到他,告別後腦袋都要偏轉一百八十度目送他的背影消失,他向來把自己照顧得好好的,不叫任何人操心的,沒料到也有這般消沉的時候。他和貝菲的事沒人知道個中就裏,就連陳嘉謨和淩千桅,也都以為是他因淩玉汝的意外遷怒於貝菲。陳嘉謨和貝菲交情算不錯,總想方設法地給他敲邊鼓,成天裏跟他探討三藏線上有多少戶外愛好者出過意外,比如前年有日本的騎行者永埋雪山,去年有單行的探險者魂斷泉水溝,聽得他心裏發毛,終於忍無可忍:“你他媽能不能說點不這麼晦氣的事兒?”
淩千桅也幫著勸他,大約是被他如今的一臉灰敗嚇到,再三的表示自己早已不介懷貝菲和楊越的事——聽常醫生說,楊越自己申請到漢堡大學的醫學院,準備赴德深造。他聽在耳裏越發的揪心,猝然發問:“我放過許明智,你不怪我嗎?”
“怪,當然怪了,”淩千桅想擠出絲笑容給他,卻終告失敗,“我在學校新認識了一個男生,從福建來的,他借給我一本小說看。”
“什麼小說?”
“武俠的,名字叫《雪山飛狐》,大哥你看過嗎?”
“初中就看過。”
“苗人鳳和胡一刀比武,誤殺了胡一刀,胡一刀的兒子胡斐長大後要給父親報仇,卻發現苗人鳳號稱打遍天下無敵手,居然沒有教自己女兒武功。”
淩千桅點到即止,他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冤冤相報何時了。他看武俠小說的時候還在初中,彼時對苗人鳳隻是景仰,報著將來被尋仇,決心要讓恩恩怨怨在自己這一代了結——現在才知,那樣的精神狀態,大概也隻存留在武俠小說裏,凡塵俗世,誰又能做到?
他何嚐不知貝菲的難處,姑媽和許家之間的牽扯,落到貝菲頭上純然是一場無妄之災。似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哪個不是被父母捧在掌心寵著護著,她自幼寄人籬下受人冷眼,好容易在許家過了兩年好日子,又從雲端跌落穀底,個中艱辛自然非常人所能理解,捱過這麼多年已是不易,更何況她還走到哪裏都還要想方設法帶上汪筱君。公司和她同年紀的女孩,還享受著家庭溫暖、愛情甜蜜,隻有她,隻有她,流離來奔波去,不過為著生存。
他亦捫心自問,若當年許雋因別的什麼意外而死,比如街頭搶劫,或者綁票勒索,他自然也是要把凶手找出來戳骨揚灰的。
就連在醫院做複健的淩玉汝,居然也開始規勸他:“聽說新藏線年年有人出事,你怎麼也不多派幾個人過去,路上也有個照應?”他無所謂地笑笑,淩玉汝頗失望地歎道:“千帆,以後你和阿寒有什麼事,我都不會攔你們。經了這一遭,姑媽……隻想你們三個孩子,都活得開開心心。”
淩千帆笑笑,招招手叫淩千桅過來:“聽見沒,姑媽嫌你在家裏做米蟲了——大姑娘了啊,那個福建的男生,有空帶來家裏看看?”
淩千桅臉上飛起可疑的紅,訕訕道:“怕別人看到你自卑,還是再等等吧。”
他知道這一回姑媽是真的放開手了,隻是姑媽不會明白,在她心底如香餑餑一般的侄兒,有人連多看一眼都嫌。
北京的夏天來得暴烈,沒有絲毫的溫婉,暴雨毫無征兆地來,下得快也去得快。老棗樹上掛著七彩的光,轉瞬即逝,快得讓人以為那不過是錯覺。
再回婺城時,川藏線的考察業已結束,考察隊員在拉薩和貝菲勝利會師,傳回來不少照片,例會上周總監放幻燈片給他看,有貝菲蹤跡的並不多,僅僅三五張——也許是周總監刻意跳過,也許是貝菲自己刻意避開。照片上她依然笑靨如花,不過在天際高原上曬出兩抹高原紅,仍是初見時恣意飛揚的小土匪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