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北京,他更不敢呆在婺城——他不敢回家。於他而言心湖苑原是不算家的,不過是因為他和顧鋒寒都不慣住酒店,顧鋒寒執意要住這裏,他也就順手登記了一個單位。買下後他倒頗喜歡,湖景很是不錯,物業管理也好,他正好圖個清淨,什麼時候開始有家的感覺來著?
彼時不過一碗清湯麵,三兩片紫菜,五六顆顆蝦米,他卻不知不覺地陷下去。自以為全局在握,不料她總有後手等著他,就像現在這樣,她孤身穿越這新藏線,不留下隻言片語,杳然而去。
“川藏線考察小組將在拉薩短暫逗留後乘下周的航班回來。”
“新藏線穿越的全部影像資料都在川藏線考察小組那裏。”
“考察工作結束後我們下期工作可以立刻展開”……
所有人都刻意略過她的行蹤,仿佛她根本不曾存在過。
沙發上是她喜歡的加菲貓靠墊,無賴的嘴臉和她毫無二致;茶幾上是她挑的情侶杯,樹葉的形狀,吻合成一個心形;浴室裏疊著她整整齊齊的浴巾,盥洗台上是她的紅柄牙刷;櫃子裏還保留著她故意買來氣他的小一號情侶衫,幾次險些丟出窗外……他和她相識亦不過半年,卻已處處留下她的痕跡,空氣裏似乎還有她的氣息,侵入他的腑肺心骨,難以抽去,不可剝離。
陽台上的蘭草在月光下搖曳,低低高高深深淺淺的嫩綠,微弱的光芒,灼傷他的雙眼。十年前他送人一盆蘭草,十年後有人把它送回來——他隻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十年的長夢,開始的是許雋,結束的是貝菲。那些他愛過的、怨過的,夢醒後都離他而去,餘他孤伶伶的一人,守著這盆蘭草,春去秋來,不知何時開花。
千桅的話何嚐沒有她的道理,隻是她不明白,率先放手的人不是他。貝菲轉身時不曾有絲毫猶豫,她遠走萬裏時不曾回頭,她的生命裏他不過一個過客,隻餘他像戲台上的小醜,賣力地演出,卻不知觀眾的掌聲不是為他,喝彩也不是為他。
甚至到最後,連一個自欺欺人的機會,貝菲都不肯留給他。
習容容給他送來所有的考察原始資料,視頻、照片和文字記錄,他隨口問她是否知道貝菲下一站的打算,誰知習容容也是茫然——其實他壓根不需要從習容容這裏打探她的下落。他不過是想知道,她可曾有片刻的留戀,哪怕留給他一絲半點的痕跡,然而結果不過再一次證明他的徒勞枉然。
那時在墨爾本,他對她說:“你既無心我便休……強求又有什麼意思?”
她既毫不猶豫,那他苦苦等待,又有什麼意思?
變成現在這副模樣,實在不像他淩千帆的作風,他把習容容送來的備份光盤塞入碟機,你可以揮一揮衣袖轉身便走,我為什麼不能安然麵對?
在北京時他問顧鋒寒:“如果蘇晚真的嫁給了非盡,你還會這樣堅持地等下去嗎?”
顧鋒寒不願麵對這樣的假設,卻在送他上飛機前給他答案:“也許我會學會忘記。”
拍下陽台窗戶的按鈕,除掉腕上那塊男款戶外表,鈦合金碗表在夜空中拋開一道銀白色的完美弧線,從他視線中消失。
給自己煮上一杯炭燒咖啡,按下遙控器的播放鍵,葉城的廣袤荒原直鋪向天際,“葉城地處喀什南部、塔裏木盆地西南緣,明天我會正式從葉城兵站出發,開始我們的新藏線考察工作……”
他覺得那塊腕表也許是有某種魔力,戴著它的時候,他覺得有她的一切都是與眾不同的。解下它之後,他似乎得到解脫,竟能如此平靜地觀看她錄下的視頻材料,原來她的聲音也並不如他想象的那樣好聽。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放下與否,不過一念之間。
現在他決定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