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願考上了夢寐以求的市重點中學,我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以家庭情況來看,我和妹妹隻能有一個選擇繼續走下去,我看見父親時常坐在門口的砂岩上,亂蓬蓬的頭發間有了白發,他不停的抽煙,眼神迷離渙散,他不敢看我的眼睛,留下滿地劣質的煙蒂。我準備假期去打工賺點錢,不管多少,至少也足夠省吃儉用半個月了,父親不同意,他和我坐在殘破的沙發上,通紅的煙火映在油亮的臉上,他說:我算過了,隻要你好好的讀書,家裏還是能支撐著你讀完高中的,過兩天先把玉米賣了,還有麥子、蠶豆,兩噸多些的糧食能夠有四千多,先把你的學費交了,市裏離家太遠不方便,你妹的先向其他人借一點,我和你媽希望你們好好讀書,我會節儉著送你們去讀大學。過兩天我就養兩頭豬,再不行我去打工,學費的事不用擔心,有我和你媽呢,但是讀書的事不是我們的,你讀不好書就回來種地。
我強忍住淚水在眼眶打轉,聽說四十五度角可以抑製淚水留下,我卻看到一輪朦朧的皓月。母親逢人必說我和父親是天敵,他屬猴,我屬虎,這是天生注定不能長期聚在一起的。父親送我來到陌生的學校,穿越茫茫人海,我忽然發現我就像一粒沙子,沒有人會關注我,唯一能引起大家好奇的是我略帶方言口音的普通話。父親在注冊完當天不得不回家,學校並不安排家長住宿,父親不舍得花五十塊錢住一晚旅社,我跟他揮手別離的瞬間,他湮沒在擁擠的公交車上,我的淚水如斷線的珠子,沒有人知道我為何落淚。我想我與父親是相生相克的,龍爭虎鬥中又離不開彼此。
兩個月前的假期裏,我偶然發現了一件事情,父親又無心經營吹彈可破的經濟。我從同學家出來,聽聞街心有吵鬧的聲音,我走過去,父親手裏正捏著一把零錢笑得燦爛。這是賭博,是犯法的,我強忍住衝上去的衝動,淡淡說了一句:你走不走?回家的路上,我說:這件事我暫且不跟媽媽說,媽媽勸誡你十多年都沒用,我說什麼都是多餘的,我隻給你三次機會,第三次被我發現你賭博的話,你兒子有權利教訓你。
他答應得挺好,然而整個假期都是雨天,土坯房耐不住雨水的衝刷,我不斷地告訴他修整一下屋簷,他充耳不聞地躲到街心與一群住兩層樓房的老太太打牌,我催了許多次,父親總是告訴我他會處理的,卻每晚到午夜才回來,借口不斷。第五次的時候我怒了,他玩得不亦樂乎,我站在其身後半小時竟也毫無反應,我說:走啦,回家處理一下問題再來,總不能就這樣任雨衝刷吧!待會就要下雨了!
他瞥我一眼道:不會下的,剛才才停的,哪有接二連三的雨?
我提高兩倍嗓音道:你不是神算子,如果下雨怎麼辦?
“管它下不下雨,那是天的事,我又管不著!”旁邊的老太太催促道:你快出牌啊!小孩子管他幹啥,有本事讓他自己去弄!
這一次我沒有控製住自己的情緒,火山往往是積蓄越久噴發越厲害。我借口我要走了,一把搶過他剛抓起的牌,如同仙女散花拋起,這一幕他始料未及,遲疑了兩秒後,折頭衝著我怒吼道:我起來兩腳就讓你趴在這裏了!
我模糊著眼眶,想吼一句“你有本事來啊”,卻發現聲音顫抖著傳出一連串聽不分明的怪叫。雨適時的落下,背後是一群人忙著收牌躲雨的吆喝,我義無反顧地闖進雨簾,雨水衝刷著我的臉,淚和雨水混在一起鹹鹹的,抬頭仰望發現雨水竟不會模糊我的雙眼,行走在雨中竟是這樣酣暢淋漓。我想了很多很多:為了健康,我希望父親戒煙戒酒;為了生活,我希望父親能夠勤勞能幹,這麼多年,全家人一起經曆了風風雨雨,曾經沒有鞋子的日子都有過,我更懂得錢的重要,有人說我名利,我也想躬耕田園,但是一個人窮到沒鞋穿,沒油炒菜,吃生肉,窮到被別人看不起的地步就沒人願意這麼想了。倘若我出生在一個衣食無憂的家庭,我寧願放棄一切錢財去鄉下尋自在,但是我舍不得父親,我想成為他的驕傲,不管去到哪都有人認識他,誇獎他有一個好兒子。父親說我生命中份量最重的是母親,可他不知道,我搜腸刮肚也寫不出關於母親的文字,更多的是我們的愛恨糾纏。
雨一直下,洗去我臉上的淚痕,洗去我心上的負擔,忽然間,我覺得上天是懂我的,故替我大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