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是一條80後的狗(2)(1 / 3)

但很快,我又不得不將計劃稍做更改。因為你笨拙上的那絲羞澀的少女之光,在婚後生活不久,就消退幹淨了。把你幻想成蠢笨的村婦、癡呆的精神病患者或者幹脆一具無人認領的女屍,都已不再能激起我的欲望。可悲的是,這似乎隻是我的煩惱,你總是忙碌而充實。沒錯,簡單重複的工作遍地都是。生活是草,你恰恰是羊;生活是爛瓜皮,你就是歡樂的肥豬。上帝會造一些安命的傻瓜來平定婚姻的秩序,這樣的人永遠生逢其時,真他媽幸運,我就娶到一個。每天早上你按時起床,把早餐準備好,按照軍營連隊的習慣,周一油條,周二包子,周三蛋糕,周四麵條,周五燒餅。分別配以鹵蛋、煎蛋以及蛋撻、荷包蛋。中午你會用辦公室電話打給我,問“吃了嗎”或者“還沒吃嗎”,晚上我加班,或者回家看書。你則運用所有的智慧跟電視劇的情節周旋,樂此不疲,津津有味,直到每天三集的劇目結束,你起身看看表,說一句“早睡早起身體好”。

我們的婚姻,隻有周六周日的午後時光,我待在你爸媽家的書房時,還能讓我感到情緒回還,生機盎然。但山回路轉,好景不長。

“全部賣掉咧!”你媽這樣對我說。

一牆明媚的新書刺辣著我的眼睛。你和你媽邊整理著新書,邊滿意地笑著,我頓時覺得那是在笑話我。我是個笨蛋,我又上了當了……算了算了,我知道我還不是那個紅了眼睛的狂人,我不能無理取鬧。我忘了你們是師長之家,這個城裏的市長還經常到你們家和你爸喝茶扯淡。我知道,你們家沒有誰騙我,不過是生活騙了我。

我隻好耐著性子繼續油條包子蛋糕和燒餅。雞蛋是孫悟空,花樣百出,變幻無窮。我不怎麼傾心於去你父母家裏過周末了。你隻好單槍匹馬在周末討你的老公開心。後來你放過了雞蛋。你新學了兩招,心型和笑臉型。每個周六周日,我輪番被心型炒菜和笑臉米飯轟炸,心型煎牛排啊,心型土豆泥啊。笑臉米飯一定要用兩顆青豆做眼睛,有時候是玉米粒,最赫然的一次,是兩個蔥圈兒。北方大蔥,你切下兩小段,擺上去,那對眼睛像個超級近視眼兒,昏吞吞地望著我。

女人們都愛在食物上暴露她們的品位。非常抱歉,雖然你們是情敵,我忍不住又要提丁一禾了。這一點你們確實像是心心相印的好姐妹。她由於與你相識,不可思議地成了我枯燥婚後生活的第一支調節劑。

“今天你來得急,就給你做個蕭紅的蛋炒飯!”

如果我來得不急,她有所準備,那麼我就能吃到維昂的鰻魚、亞馬多的辣味炸魚、張愛玲的栗子蛋糕。

“你身上是紅燒肉的氣味。年輕男人身上都有這味兒,老男人就沒有。”

丁一禾從來不止做一兩個菜。她鄙視道:“就為了填飽肚子來做飯,倒不如出去買個包子。”她一定要做出材料豐富多樣、色彩錯落有致的五六個來。仿佛沒有五六個,就不能構成一樁值得一做的事。

“味道並不重要,要的是這種架勢。”

丁一禾從不做小事。吃飽了的丁一禾眼光溫柔似貓凶狠如狼。她懶洋洋地舒適地歪在沙發上,示意該是我幹活的時候了。

我們滿足地躺在床上時,她便開始與我討論文學。光著屁股討論文學讓我覺得有些下流,可丁一禾覺得自己真的非常“名士風流”。“亨利米勒與阿娜伊斯·寧、蘭波與魏爾倫、丁玲與胡也頻都這麼幹過。”她用手掌撐著頭,側臥在我的大腿邊,拿腔拿調地說起來,那疙疙瘩瘩枝節蔓生的長句也隻有我這樣心不在焉的人才能對付著聽。

“聽到沒有?你怎麼認為?《崩潰》真讓我震驚,那種無可指摘的真實透出的原始殘酷以及同樣毋庸置疑的讓人屏住呼吸的本色絕美!”

“有那麼嚴重嗎?”我咬了口脆甜多汁的蘋果,敷衍了一句。

她沙龍女主人的架勢一下就坍塌了。嘟嘴爬過我的大腿,也去夠了個蘋果。丁記者的素質跟那些女作家一樣,差不多屬於狂熱的象征愛好者,深情的意義挖掘工。誰也別想在她眼皮子底下溜掉一個有意味的暗示。她像啃雞爪一樣咀嚼艱生的句子,以為這樣能把膚淺的帽子給扔得遠遠的。我懂她們的心路曆程,原先多是上了多愁善感的當,於是痛改前非,於是物極必反,從這個豬大腸鑽進另一個豬大腸。

她接著講什麼徐誌摩見了哈代,馬爾克斯偶遇海明威,林叔華跟伍爾芙的侄子關係曖昧。這時候,我讀研時的知識和平日翻書癖的積累就波濤洶湧上來。我對她的回應機智而鄙俗。什麼蘇聯秘密警察酷斃了的生活啦,埃德加·胡佛這個老賊如何雄霸FBI幾十年啦。再往下還不就是那些事兒,貝婁喜歡走路時膝蓋內側互相觸碰的女人,福樓拜鍾情於髒臭的異國情人,而法國老女人們身邊的男友卻越來越年輕。

“那你呢?愛好什麼樣的情人?”

“我?我通常說的是一套,想的肯定是另一套,而到真做起來則可能又一套。我對‘我’沒什麼把握,我不知道我是腦袋、心髒或者陰莖。有時候‘我’隻是十二指腸球部的指頭尖兒大小的潰瘍。疼起來可要了命。”

“更多的時候你就是兩片兒嘴皮子。我可沒聽過你任何斬釘截鐵的回答。你沒有篤定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