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我是個男人,你是個女人。”這句話像一枚彈藥,她被它擊中了,上身有些抖。
“難道你害怕我會用你的一句‘我愛你’來威脅你嗎?”她哆哆嗦嗦地輕聲問。
“你看,你自己都認為‘我愛你’連威脅都不能構成,可見你也知道它不那麼重要。可你們女人總關心不重要的東西。我說過,我討厭笨蛋。可你們女人偏偏愛做笨蛋。”
她立即哭了。
我跟往常一樣,為了少受這焦人氛圍的折磨,穿好衣服,走出大門。空氣沉默得就像要爆炸。關上身後的門,我歎了口氣,一股寒意從脊背溜了下去。
像丁一禾那樣的女人,是連問都不會問這個問題的。她隻會有時候帶著點鄙夷的神色,惡狠狠地說:“我還真有點喜歡你呢。”或者在深吻的迷醉時刻,用牙咬破我的舌頭。這是她和秀男的區別,她是叢林裏靈巧的野兔,對於有危險的敵人,先讓他疼是關鍵,一點也不含糊。她舔舔那點血跡,笑盈盈地:“哎呀,不小心咬著你了,小乖乖。”用她自己的話,任何如火的激情都經不起下一秒的思索。她有頭腦,自然知道思索,於是愛情帶來的一點不爽,她甩甩頭就好了。秀男不懂得轉念一想。她太普通了,她隻靠天性。而她的天性裏,又有一種並不值錢的勇往直前的瘋狂。
與丁一禾的戀情倒沒引起你的注意。分手後,她真如她自己說的,“平靜無息地消失”了。我的身邊,又剩你一個了。或許由於那躁動的血液,我晚上總愛失眠。就是睡著了,也會莫名就醒了。然後心裏空落落的想罵人。罵誰?罵你嗎?可你還沒到是完美的出氣筒的境界。你打著呼嚕,心寬體胖。我嫉妒得要死。一個永遠不做噩夢的人。一個完全不做夢的人。我點上一支煙,拉開抽屜。是的,完全沒有躡手躡腳。你吞了口唾沫,翻個身,仍舊呼嚕起來。還不信了我!我有意地大聲到無所顧忌地把窗戶打開。冬天,風嘩地撲向窗簾像鑽進了一個鬼。你一下坐起來,還嚼了幾下唾沫。啊,可憎的美味的夢。可一見到你印上床單蕾絲邊兒痕跡的臉(像蓋了個廢品戳),我又覺得沒有興趣發火了。我裝作一無所知,打了個圓圓的嗬欠,倒在床上。你迷迷糊糊關了窗,回來竟又先於我睡著了。你像一頭栽進窩裏熟睡的豬,像被隔水蒸雞的鐵鉤鉤去了雲霧繚繞的大鋁鍋。
一個總是比你睡得香的人在身邊,你能理解那種鬱悶嗎?
或者是,在我伺候完領導,精疲力竭地回到家,一推開門,就看到你對著空氣做撞牆的動作。難道是你發現了我偷情的蛛絲馬跡?我做賊心虛,不動聲色地觀察。你扭頭粲然一笑:“你回來了,來,跟我一起紮個馬步,做‘撞樹’,可以打開小周天!”我立即明白,這是繼上周“五禽戲”、“金雞獨立”的又一回合。撞樹、抱柱或者貼滿臉臭氣的麵膜。
想必你計劃生育辦公室的工作非常清閑。
想必醫學業已進入時尚界,醫生已經是當紅藝人。你是個追星的無名小卒,我是吸二手煙的無辜受害者。一個名醫跳出來說,經絡暢通百病不侵,於是你買個牛骨小錘,小和尚念經一般敲打我。我永遠是你的實驗者。誰讓我是你最愛的人呢,我的健康如此讓你牽心呢?(每當別人假惺惺問候一下你老公,你會正經肉麻地說,就他讓我牽心呢。)謝天謝地,過了一個月,另一個更有魅力的醫生跳出來告誡大家說,穴位也不是隨便按的,凡事嘛都有好啊壞的兩麵(這種廢話)。多虧現在商人精明,設計小錘的時候另一端做成老頭樂,不至於血本無歸。
當然,我們也會像一對年輕小夫妻那樣兒,挽著手散步,肩靠肩地走。那時候,你在我身邊,粗壯得讓我想要直接摟著你肩膀叫一聲,嘿!哥們兒!
當然了,我不會那麼做。更多的時候,我將粗俗的血藏在溫文爾雅的皮膚下。我們挽著手,還沒拐過單元樓,就碰見了第一個熟人。
“小惠,出來散步啊!”運氣真差,是我最討厭的一個組合,母子。
“嗯,散步對身體最好了。”你開始彎下腰去摸那個孩子的頭。
“叫阿姨!”孩子立即叫“阿姨。”
“叫叔叔!”孩子望著我,兩秒後,他突然哭起來,並且惡狠狠地坐在地上,那哭聲把樹上的烏鴉都嚇走了。可憐的鳥兒。我沒有做什麼錯事,隻是沒有跟你一樣,對一個小東西恭敬地傻笑,以及諂媚地擠眉弄眼。我麵無表情地望著他的眼睛,證實了四目相對那原始的敵意。話說回來,我後悔了,因為我要再次完成我拒絕完成的兩個動作,而且這次是要單腿跪在地上。
我對孩子沒有好感。這個世界被孩子的哭鬧、老人的教導和熱心網友的憤怒吵得不可開交。但我們疼愛小孩,關心老人,我們跟熱心網友打招呼——嗨,正義的暴徒們!這個世界被敬畏老人和寵愛孩子的空氣毒害著。小孩適合賑災現場;老人適合頒獎典禮;穿紅褲衩的網友們飛來飛去維持正義,對陳詞濫調則可以網開一麵,眼睜睜看著到處為顫顫悠悠的終身成就獎掉淚……瞧我想到哪兒去了。那孩子哭煩了,拉著他媽媽的手臂要去前麵的健身路徑玩,於是我被釋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