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是一條80後的狗(5)(1 / 3)

我還是按時間回去了,提著飯盒。秀男也早就到了。或許是我多心,那一天,是純粹的疲憊還是那危險的預感,空氣裏總有一股昏沉沉的憂傷基調。我們做愛很投入,而那強烈的噴射,又把精力剝去了一層,我一陣眩暈,不知怎麼的,湧出點兒眼淚。

“你哭了,怎麼了?”

“是太累了吧。”我隻覺得沮喪。我倒不是想做英雄的硬漢,但眼淚於我也有些誇張。

“是想減少一些見麵嗎?”秀男的眼下也聚集著暗紫色,眼睛卻是亮的。

“也是。那麼,或者,周末見吧。”

“這麼說,我猜對了。”

秀男後來說過,她特別怕一切跟她猜到的一樣。這讓她想到讖語、宿命之類的。但那次我狠狠心,送她走了。我認為不能讓她一掉眼淚就妥協,這個頭開不得。

愛情太容易戰勝了。擺脫它的時候或許到了。我想起大學時看羅素自傳。他很小的時候愛上比他大五歲的女人,他暗下決心,一定要娶到她。於是他要自己使勁地長,加油長大,在二十一歲時,他真的娶到她了!我當時也喜歡一個教選修課的女老師,如獲知音,別提多興奮了。第二天,再接著看,十幾頁過後,婚後七年,羅素在一次鄉間歪歪扭扭騎著自行車回家時,他忽然認為,他一點也不愛她了。

以後再遇到攝人心魄的愛情段落(低俗小說除外),我養成了往後多翻幾頁的習慣。在那層層疊疊的文字和標點下,我看到了,我和秀男,與任何凡夫俗子一樣的下場。

要是頗懂尊嚴的丁一禾,一定“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但願秀男也能如此。

秀男走了後,我一下輕鬆起來。時間又跑進我的口袋裏,像一大摞鈔票一樣鼓鼓囊囊的。我重新人模狗樣地回到機關辦公室,重新謙恭、謙虛地字斟句酌著寫經驗材料和領導的講話稿,偶爾跟同事吃吃飯,主動幫處長裝裝殺毒軟件什麼的,日子過得緊湊而閑淡。那個涵養飽滿、精神抖擻、人見人愛的八○後的青年又回到我的身上了。你還是每天都給我打電話。你電話裏說,你又調職了,每個月又多了兩百四十三塊五。貓做絕育手術後,越長越胖,你媽在喂它昂貴的進口皇家減肥貓糧呢。

秀男果然沒有再找我。在我偶爾看書走神時,我會有情有義地想到她。我像想一個久遠的人那樣想。像一個思想家、哲學家那樣想。用加繆的話說,我是站在真理的角度想。但我仍舊拿不準我是要像佩服丁一禾那樣景仰她,還是像厭惡一個薄情的妓女那樣鄙視她。或許兩樣差不多。隻是一不小心,浴室裏沐浴露的香味,或是一個半路驚醒的夢,都能讓我疼上幾秒鍾。可她就是沒有再來找過我。沒找就沒找。這也好,就讓我們來場遺忘競賽吧,昆德拉對遺忘是情有獨鍾的。

我承認,就在這遺忘的競賽中,我意識到了這才是要命的一場外遇。一場大約能被定義為愛情的災難,一次山崩地裂的情愛病。有時候在與秀男的瘋狂關係中,我會懷念與之前兩位相處時的輕鬆愜意。但我也清楚,那種輕鬆愜意下,我最深的欲望並沒有得到聲張。如果從愛情的難度、精彩度,以及體現人類的智慧和能達到的罪惡被詛咒的程度上講,那些愛隻能是簡單的勞動。沒有痛苦就沒有滋味。或許真正的愛情一定要打探到我們罪惡的礦床。這是愛情的遊戲規則嗎?是的。正是的。你就不會玩這個遊戲。可幹嗎要會呢?貓還會玩自己的尾巴呢。有那麼多更好玩且有益身心健康的活動在等著你。

遊戲的這一回合,我贏了。

她再次跑來了,一副做錯事的小學生模樣。我立即得了意。哈,這個失掉了尊嚴的女人,現在再來,魔鬼的合約必須升級了。我恨她,似乎也愛她。我愛她,似乎更恨她。我清楚地知道,我被她和我自己暗暗折磨了一個月。敗訴者需要償付這個費用。

“來了?有事嗎?”嚴肅而輕鬆。相信我,我拿捏得非常到位。

“我是來還鑰匙的。”還鑰匙。別指望得到一個台階,沒有籌碼了。認清自己的處境吧。

“放桌上就可以了,有空來玩呀!”她僵硬了一下,把鑰匙半丟半扔地放在桌角上,然後瞟我一眼,轉身要走時,忽然又朝我撲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