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蟲草湯(1 / 2)

中意自行車行開在紅利來花店和常老板糖水店中間。

或許因為牌匾上的“中意”用了極豔的紅色油漆,這個擺放著層層疊疊自行車的店鋪,倒比繽紛的花店和滋養的糖水店更顯得奪目了。

也不清楚這個“中意”跟老板阿鍾的名字有沒有關係。阿鍾不常來,每天時針快攀爬到十點的時候,一個齊肩短發的女人才趿著拖鞋走過來。她一麵捂嘴打著嗬欠,一麵蹲下,右手將鑰匙插入,左手還歸攏著頭發。在她起身的當兒,一個麵條似的工仔剛好趕到了,女人輕點了頭,工仔恰好“嘩”地舉起卷門,女人再拐進小道回去了。

這女人被喚做“老板娘”,正是阿鍾的“中意”嘍。

小工搬出自行車,繼續昨天剩餘的活兒,在門口的小板凳上坐下,麻利地修補這車胎上的窟窿。太陽光正好耷拉在店前的樹叉上,微風將它攪碎,幾粒斑點落到小工的額上,開始了它對這城裏活物的炙烤,盡職盡責。

糖水店裏的員工卻都已經慵懶了,他們多半已經開始預支午休的嗬欠。桌上輪番上著甜膩膩的汁液,小妹們四圍遊走,早起的緣故,她們像是用著偷來的魂魄,若想要進行正常的交流,是斷不可問她們木瓜銀耳、枸杞桂圓之外的詞。

小妹們雖是好年華的姑娘,卻還是睡飽的婦人養眼。又過了一個鍾,那個齊肩短發的女人又來了。對比這次,上次算是夢遊了一回。她迎著人來,頭發二八分,極其整齊,多的那麵,別一個暗色的小發卡。衣服沒變,但蹬上了十厘米的高跟鞋,如同打包折疊著的新款掛上了櫥窗。她微微地笑著,頭稍稍地傾向一邊,這一傾是極關鍵的,柔媚的味道就溢出了。見了那小工,還是輕點了頭,徑直走進店,繞進門邊角的玻璃櫃台,雙手從腰起扶到及膝的裙邊,利利索索地坐下。

她翻了兩頁賬本,小工已經補完了昨天落下的工作,睜著呆大的眼睛,似乎在練習眼力,透過川流不息的車看馬路對麵的靜物。馬路對麵耐看的,不過是廣東醫學院的大門。夜晚的時候有霓虹燈框著,不過霓虹燈框著的時候,“醫”字是變作“矢”字的,小工看到,白天它又重新變回來。這當然不是他要看的,隻是他要看的電影的序幕而已。再過半個鍾頭,電影才開演,女學生們花兒似的從眼下的大門湧出,總有幾個步行的來問問價錢,總有幾個騎車的來打打氣。

阿鍾來了,走到小工麵前,擋了他的視線,他才愣愣地站起。他卻又擋了阿鍾的視線,阿鍾笑著說:“坐咧!”拍了他肩膀,就繞到玻璃櫃台去。女人已經盯著他笑了好久,阿鍾也笑,應該在笑裏交流回味早上床上的甜蜜。

阿鍾中意這女人。

初看阿鍾,一定先看到他脖上小指頭粗細的金鏈子。鏈子如果不是真金,剛好扯去作自行車的鏈條了。阿鍾的鏈子一定是真金,就因為他忠厚方正的臉,管保了他身上的一切都有了信譽。對於金鏈子這逼人的俗氣,也幸好是掛在阿鍾身上,反倒顯現出些威武來。越過了金色的障眼,阿鍾臉很黑,卻有極其美麗的眼睛,著實像布滿星辰的夜晚。阿鍾身材短胖,沒有腰身,但也沒有凸凹,隻顯得敦實,跟他忠厚方正的臉是極好的一套。

顯然,這女人中意阿鍾。

和女人在櫃裏又餘熱了一會兒後,阿鍾轉身去開他的摩托了。女人有些慌神兒地站起來,也顧不了掉到臉頰的頭發,腿還抖動了兩下,顯然是埋怨和不舍。阿鍾卻還是笑,笑得更開些,像哄逗離不開媽不肯自己待在幼稚園的孩子。女人終於還是嘟噥著嘴,阿鍾從摩托上下來,再走回去,幫她把跑出的頭發卡到耳後。女人顯然舒服了許多,隻是仍舊站著,看阿鍾的摩托嘶鳴,看她中意的男人消失。

摩托車不正不匪的,經過多次組裝的結果,開起來卻很順手。阿鍾駛過幾個路口,穩穩地停住。一個長頭發的過來圈了他的脖子,跨上摩托,又圈了他的腰。阿鍾於是就騰出一隻手來,握住女人交叉在他腰際的雙手,車速卻還沒緩呢。女人的頭發灌滿了阿鍾的脖子,最長的一定夠到了阿鍾的胸脯。顯然是夠到了,頭發告訴了手,女人就騰出一隻手伸了進去。

冰火交觸嘍!

阿鍾激靈了一下,他的內火很旺的,那丁點的小手丁點的涼,不在話下,瞬間薄薄的汗都被請到了。手暖了,心也暖了,長頭發把耳朵貼近阿鍾的下顎,身體跟著摩托輕輕卻緊密地震動,那張消瘦好看的臉也跟著緊密地震動,楚楚的。

經過了費心的遮掩,她眼下似有若無的盤結著些陰影,昨晚一定沒怎麼睡,忐忑了半夜吧。為的是見到他。阿鍾這樣好的人,是一定會來的,說好的他就一定做到,不必忐忑的。還是老地方,她已經叫來一盅蟲草醬鴨湯擺在阿鍾麵前。

怎麼說呢,阿鍾正是那樣的一種厚道,過於厚道的,你倒找不出由頭撒嬌賣乖了。於是一抹不安,就是那樣揮之不去又說不出口,那種精心的好,給予你,你隻能接受不能反駁的。他在,她就開始嘲笑自己的忐忑,關愛絲絲入扣地,容不得你懷疑;但他一離開,他在時的一切又變得不真實了。倒也不全歸咎於那邊的短發女人,阿鍾不“講大話”,也不會積鬱怨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