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陸城摸了摸千咲的頭,後者恬淡一笑,臉上泛起的是未經人事的少女常有的羞澀。他很慶幸,自己落難時遇到的是這樣一個善良的族群,若是尋常山妖,在覺察到自己血脈異樣的那一刻,恐怕就已經集結力量將自己大卸八塊,來個舉族朵頤了。
他的確是可以依靠黑龍之眼豁免致幻類精神攻擊,但是前提條件是他得有足夠的力量支撐起這件寶物的正常運轉,換句話來說,在使用這件寶物時,他的身體狀況最起碼得是有一定能力自然外放的黑龍之息。
然而事實是,在剛進入這仙靈幻境的一段時間內,他的確是中了招的。
那時候的他尚未從重傷未愈的狀態裏回複,所以山鬼們編織的環境在他看來是那麼的真實。摟著懷中的玉人,他一度以為自己的一生就該追求這樣的生活,青青子衿,書生意氣,從此隱居山中,不問世事。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能在清醒後依然保留這一份眷念。
沒有在發覺自己中招的第一時間狠下心來殺了麵前這個集世間溫婉動人於一身的山鬼女子,就已經是最好的說明。
按照這廝心狠手辣的性格,麵對可能對自己有惡意的山精鬼怪,他從來是不吝痛下殺手,但是今天,真正撕破臉皮的那一刻,他卻訝異的發現自己連最基本拔劍的勇氣都缺乏。
浮生若夢,有幾個人能在這幻境裏活一輩子呢?
他覺得那些曾誤入歧途的人大概有幾個總歸是清醒過的。之所以沒有在了然所處環境後反身離去,恐怕還是因為那一份舍不得。
這樣的生活不叫殘忍,甚至可以說是解脫。他必須割舍不是因為不喜歡,而是肩上的責任由不得他選擇。
“那個,你認識麼?”山鬼婆婆指了指黃昏中的遠方。
青翠的鬆樹下,渾身金甲的關刀武士麵對著落下的夕陽,他的肩頭上一隻白色的蝴蝶駐足停留,仿佛正與他微微抽動的鼻翼一同細嗅著某朵花的芬芳。
這一幕極具禪意,然而看在陸城的眼裏,卻是內心一聲咯噔。
他做夢也沒想到山鬼婆婆帶他來看的會是這個,更沒想到自己一路逃到這裏,這個陰魂不散的武將屍居然都能追過來。
山鬼一族生性純良,又身處深山幽穀,顯然不具備什麼抵禦外辱的武裝力量。屆時這個凶煞星一旦大開殺戒,能阻攔他的勢必隻有自己一人。
但問題麻煩就麻煩在這裏!
如果是以前,反正是亡命徒滾刀肉,妖神血脈融合後,他陸城誰也不怵。但是現在這個狀態,他體內無論是妖神血脈還是屍王蠱都陷入了一個不再具備危險的平衡穩態,除非他自己作死,否則說不定撐到冥妖大戰結束,他都不見得會妖化入魔!
明明是天大的好事,但是危機麵前,卻不免讓他喪失了以前那副“舍得一身剮”的膽色。
別的不說,你讓他現在融合妖神血脈和這金甲武將屍一拚,他絕對狠不下心來!
為什麼說最狠不過亡命徒?因為他們的身後全無退路,生死存亡不懼放手一搏。但是現在的陸城明顯已經脫離了那個高人一等的行列。如果說以前的他是光腳不怕穿鞋的,那麼自從發現自己血脈趨於穩定,可以逃離妖化的命運後,他就已經穿上了一雙兢兢業業的鞋。
“麻煩大了。”他咬著牙,一時進退不得,隻能把所有的憂慮掛在了臉上。
“不必擔心,那東西沒有危險性。”山鬼婆婆笑了笑,示意陸城看下去。卻見幾個年輕族人湊了上去,眼神茫然空洞的金甲怪物隻是對著他們看了幾眼,並無任何攻擊意圖。
前不久還殺人如麻的天煞魔屍,這一刻卻安分得如同失了心誌的孩子。
陸城這才注意到,原來他的注意力一直停在肩上的蝴蝶,仿佛這世界除此之外,已不再有外物能讓他分心。
“這什麼情況?”他皺著眉,整個腦子裏一團亂麻。
難道說那老鬼的心神指令無法穿透隱世界的結界,所以這魔屍到了這邊就相當於離開了遙控範圍的機器,不再具備攻擊性了麼?
“去看看吧,他等你好久了。”山鬼婆婆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衝陸城擺了擺手。
滿臉疑惑不解的陸城三步一頓的走上了前,名劍斷橋的劍柄已然握在了手中,仿佛下一刻,一旦這頭魔物暴起,他就會毫不猶豫的翻身招架一劍割下他的頭顱。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這一幕,大概是陸城這輩子以來最大的始料未及之一。因為那金甲武將屍看到他靠近後,做出的反應不是揮刀劈砍,而是單膝下跪。
“魁元,聽候我王差遣。”
他空洞的聲音低沉回蕩在遠山青鬆之間,嚇跑了肩上的白色蝴蝶,也嚇傻了一臉石化的陸城。遠處的山鬼婆婆淡淡一笑,寫盡滄桑的臉上更添了幾筆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