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明老漢回到家裏,莫名其妙地在心裏窩了一肚子氣,看什麼都不順眼。吃中午飯時,他吃過兩碗就放下了碗,田淑珍大娘關心地問:“你咋就不吃了?”
中明老漢卻沒好氣地回答:“我吃不吃自己曉得,要你多管?!”
一句話把田淑珍大娘噎住了,過了半天才回過神答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問你吃沒吃飽呢!”
中明老漢沉著臉,也不爭辯,去階沿上扛起鋤頭,就氣咻咻地朝魚塘工地走了。
這兒大家都不知道中明老漢發的哪股氣,唯有文富明白,他就對母親和大哥、文義等說了今天賣糧和結賬的事。大家這才清楚過來,一時心裏也沉重,像是壓上了一塊石頭。過了一會,文義才叫起來,說:“你們都沒找周華這些當官的問問,憑啥扣那麼多錢?啥叫特產稅?我們有啥特產?年年都植樹造林,都扣錢,可樹栽到哪裏的?修路、修水利,我們都出了工的,為啥又扣那麼多錢?修火電廠、安程控電話,我們農民享受到了啥?再說,捐資要自願呀,咋個招呼也不打一聲,就把錢扣了?這不是亂收費嗎?”文義越說越氣憤,兩眼直直地看著文富,好像文富是罪魁禍首一樣。
文富被文義的目光看得不好受,就耷拉下頭,喃喃地說:“問?我們問誰?周書記叫人給我們照了相後,就沒影影了。再說,又……又不是我們一家人攤那麼多……”
文忠見文義指責文富的樣子,心裏為文富鳴不平,忙說:“算了,扣都扣了,就是問了,還會給你一個人退一些。”
文義狠狠瞪了文忠一眼,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們這些人呀,都該補充鈣片!”
田淑珍大娘見幺兒逞能的樣子,也不滿意,就說:“你逞啥能?你能搬個石頭打天?還不快去幹活!你爹都去了老半天,他又會發脾氣的!”
三弟兄聽了,立即停止了爭論,默默地去扛起扁擔、箢箕,上工去了。盧冬碧、文英見了,也各自去扛起鋤頭,跟在後麵。田淑珍大娘收拾了碗筷,才一手牽了九歲的孫女小梅,一手扛了鋤頭,最後往工地走去。
魚塘表麵的淤泥已清除幹淨,現在,父子們正將下麵的泥土挑上來加高塘埂。文英和盧冬碧在下麵池子裏,往箢箕裏挖泥;文忠三弟兄將泥土往塘埂上挑;中明老漢則在塘埂上,用鋤頭將文忠他們挑上來的泥土夯實。田淑珍大娘來到工地,就加入到文英她們挖泥中去。三個人挖,三個人挑,剛好一對一,一時大家沒說話,默默地幹著活。
中明老漢還仿佛和誰賭氣一樣,悶頭黑臉地將泥土砸得“叭叭”響。
文英沒幹過這樣的重活,幹了一會,她顯得氣喘籲籲,額頭上開始淌起汗來,手上又打起了血泡。偏偏泥土又很瓷實,粘在鋤頭上不肯掉下去。她勉強堅持了一會,漸漸地開始偷起懶來,不時掏出手絹揩汗,借揩汗的機會歇會兒氣。
她挖泥的速度慢了,挑泥的文富也便跟著放慢。中明老漢在塘埂上見了,沒好氣地吼了起來:“站起幹啥?哪兒就累死人了?!”
文英從沒聽過這樣的斥責,加上心裏也煩惱,便不滿地瞪了父親一眼,頂撞著回答:“吼啥?青蛙跳三步,還要歇一歇呢!”
中明老漢氣更大了,就罵了起來:“歇!歇到莫得喂嘴巴的了,餓死你雜種!”
這時,文英如果能忍一忍,老人的氣也許會慢慢消下去,偏她又是一個任性的姑娘。聽了父親的話,不但沒忍住,反而還針尖對麥芒地說:“人家沒像你這樣,成年累月挖泥盤土,不但沒餓死,日子還過得比你好!”
中明老漢一下子火了,將鋤頭往地上狠狠地一頓,對著文英吼道:“雜種,老子苦做苦磨,變了黃牛還遭雷打?嫌老子沒出息,苦了你,你跟老子滾!”
見父親動了這麼大的氣,文忠和文富忙好言相勸。文富說:“爸,你別發氣,她不懂事!”文忠說:“這活兒,我們幹起都吃力,何況她!”這個大哥,隨時都沒忘記袒護妹妹的神聖職責。
那兒田淑珍大娘也假裝吼文英,卻是把話說給中明老漢聽。她說:“你少說兩句要不要得?他今天是吃了火藥、鐵砂子!要不然,就是我們娘倆借了他的米,還了他的糠,沒個好臉色!”
文英卻覺得委屈得不行。也難怪,長這麼大,得到的都是父母兄長的溺愛。今天,猛然受到父親莫名其妙的訓斥,甚至叫她滾,她一下子受不了,眼淚就順著臉頰滾了下來。她越想越委屈,突然把手中的鋤頭扔到一邊,蹲在地上哭了起來,邊哭邊嘟噥道:“滾就滾,我不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