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英姑娘送庹平離開佘家灣時,佘文富和佘文義兩弟兄正在河堰口的責任田裏忙著。挖魚塘是一件很吃力的活,兄弟們決心在小春播種以前,挖成雛形,種完小春後,再抬石頭來砌田埂外邊的保坎,慢慢打磨裏麵的各個塘埂。這樣,等到明年春天,就可以放水養魚了。
文富一邊幹著,一邊想著父親要他告誡文義的話。這是一個好機會,田裏就隻有他們弟兄二人,文忠和他的女人,去拾掇棕樹地的高粱稈了。可他不知道該咋個開口。他心裏明白,耍嘴皮子和說道理,他遠不是這個上過高中的弟弟的對手,弄不好,反倒會讓弟弟打敗。
文富看了看文義,文義這時正光著膀子,用鐵鍬將田裏的爛泥,一大鍬一大鍬地往坎子上掀。幹這活兒非要很好的腰力和臂力才行。文富看見文義在掀泥土時,屏住氣息,嘴裏發出一聲聲鼓勁的“哼”聲,兩隻膀子上的肌肉一綹一綹地鼓著。他的精力和心思完全集中到了掀泥土,光膀子上麵有一隻蚊子在叮著他咬,他也沒有感覺到。
“多好的一個勞動力呀!”文富看著弟弟健壯的體魄和全神貫注勞動的樣子,在心裏由衷地讚歎起來。他沒想到文義在畢業回來的兩年時間裏,變化會這樣大。前年,他們家剛剛轉包了佘華祥三家二十多口人的承包田,文義從區上高級中學畢業了。看他那副細皮嫩肉的白麵書生模樣,誰也不會相信他會成為這樣一條好莊稼漢子的。如果把當初父親罵他“狗屎做蚊鞭——聞(文)也聞(文)不得、舞(武)也舞(武)不得”,“變了泥鰍又怕糊眼睛”的話和現在的他相比,真是判若兩人了!這樣一個好把勢,別說父親不願意他離開土地,就是自己也舍不得呀!
想到這裏,文富走過去,一麵用鋤頭把像糯米團一樣發黏的黃土挖鬆,讓文義用鐵鍬鏟起來輕鬆些,一麵故意說:“這活兒,要是父親來幹,肯定不行了!”
文義停了停,沒答話,卻很滿意地看了看被自己掀上去的一堆堆新鮮的泥土。
文富見文義不吭聲,又說:“爸年紀到底大了,許多活兒心裏想的和手上使的勁不一樣。地裏的活,今後就全靠我們弟兄了。”
文義揩了揩汗,突然說:“我想出去打工的事,你告訴爸了?”
文富見被文義點破秘密,臉不覺紅了。他知道這也瞞不過文義,文義的一雙眼,像啥都能看透似的,就說:“反正要對爸說的。”
文義叉開腿,鐵鍬插在土裏,原地歇了一會兒。他抬起頭,看著遠處,然後用了堅定的語氣回答二哥:“遲早我是要出去的!”
文富吃驚地看著他,瞪大眼睛問:“為啥一定要出去?”
文義收回目光,慢慢地道:“這是很明白的,大家都在從土地裏掙脫出來,往廣東、往福建、往城裏跑,種莊稼是越來越不合算了,我不能這樣過一輩子。”
“可是……”文富遲疑了一下,說,“我們的日子還是好過起來了……”
“我知道!”文義打斷他的話,說,“我還知道你一定會說,我們靠種莊稼,不是還修了新房子,還打了家具嗎?可是——我這裏也用‘可是’,你想過沒有,這麼多年,才修起那麼一幢房子,況且,那房子用了多少現錢?磚、瓦是我們弟兄,沒黑沒夜地做坯燒製的,隻是買煤用了一點現金。木料是房前屋後和責任地邊砍的,一點沒花錢。修房的勞動力除我們一家幾口外,幫工的大都是親戚朋友,還有一些是我們過去幫過忙、現在該還我們工的鄰居,除了泥工師傅和木工師傅外,也沒花多少錢。你說,如果像城裏修房那樣,把工程全包出去,別說這兩年莊稼地的收入,就是再加兩個兩年、三個兩年,也怕不行呢!還有這次給你打製的家具,除了木匠工錢,再就是招待他們買了一些煙、酒,花了一些現金外,其他也沒開支啥子錢。可我們起早摸黑地幹,家裏除了有點存糧外,究竟還有好多錢,你是明白的。但人家那些到廣東和城裏打工的,就不同了。就說佘華祥,進城去開旅社,兩年還不到,聽說存款都是好幾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