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種完小麥,冬天就接踵而至。明媚的秋陽漸漸讓位給了灰暗與陰鬱的愁雲。西風開始肆虐起來,呼呼地掠過田野,把樹枝上最後幾片黃葉無情地刮下了地。山巒與原野都赤裸了,露出一片蒼涼的景象。即使偶爾從愁雲中露出旭日的麵孔,可那通紅的麵孔卻發不出暖人的光芒。早上起來,大地上泛起了白霜,雖然不厚,可吸一口空氣,卻使人感到一股涼冰冰的、隻有冬天才有的氣息。
在這個初冬的季節裏,玉秀接到了法院的通知:石太剛判刑兩年,緩刑兩年,讓她第二天去監獄接人。接到這個通知,玉秀內心的寒冷比大自然的寒冷來得更猛烈。她像置身冰窟一樣,身不由己地打起哆嗦來,磕碰著的上下牙發出清脆的聲音。她感到天旋地轉,一陣黑暗往眼前襲來。她扶住桌子,才勉強站住了。一種說不出的痛苦攫住了她,使她麵色蒼白,神色沮喪,可她又不知道該咋個辦。過了很久,兩顆淚珠才在眼裏滾動起來,然後順著臉頰掉在了衣襟上。然後,她才想起應該將這消息和隱藏了幾個月的事實真相告訴文富,別讓他再等下去。同時,她也渴望再和文富見上一麵,在一起度過最後一個晚上,因為,今後也許再沒有機會待在一起了。想到這裏,玉秀不再猶豫了,她迅速地換了衣服,稍稍打扮了一下,就朝文富家趕來。她起初的步履顯得僵硬,臉上也掛著茫然的表情,像是一個找不著歸宿的流浪的孩子。可很快,腳步急促,匆忙起來,臉上也顯示出一副決然、堅毅的神色。
趕到文富家裏的時候,天色已不早了,好多人家的燈光已經閃閃爍爍地從窗口透了出來,從地麵升騰的霧靄和晚飯的炊煙混合在一起,嫋嫋升上天空,為暮氣沉沉的天色再塗抹上一層陰霾。從山口河穀吹來的風帶著濃重的寒意,驅趕著天地間的黑色霧氣往一起靠攏。雞鴨早已歸籠了,牲畜也悠閑自得地躺在了欄裏,大地便隻剩下了寂靜,一種深沉卻又是孤獨的寂靜。
玉秀的到來立即給佘家增添了歡樂。田淑珍大娘和盧冬碧又要忙不迭地去做好吃的東西,被玉秀攔住了。她強迫自己壓下心中的痛苦,表麵上呈現出愉快和歡樂,親熱地和中明老漢、田淑珍大娘及盧冬碧打著招呼,說著甜甜的話,誰也沒看出她心中隱藏著的巨大的不幸來。看著這家人興高采烈的樣子,玉秀實在不忍心當麵說出她和文富的事,讓他們跟著傷心、痛苦。她想了很久,才在吃過晚飯後,悄悄地對文富說了幾句話。然後,文富去對父母和大哥大嫂說了一聲,就和玉秀一起往魚塘的窩棚走去。那裏離家遠了,四周也沒有人,談情說愛和傾訴痛苦,都是再理想不過的地方。
他們貓著腰走到窩棚裏坐下。這個窩棚也和玉秀家修房搭的看守材料的窩棚一樣,裏麵沒有床,地上隻鋪著一層厚厚的稻草,上麵一層篾席——文富和文忠弟兄倆就輪換著在這兒睡覺,防止有人夜晚來偷捕塘裏的魚。玉秀一走進這窩棚,一股稻草的清香味兒就猛地撲入鼻孔,使她一下想起了不久前在自己家裏那個窩棚之夜,心裏禁不住傷感起來。她悔恨自己那夜的膽小和軟弱,要是那晚當文富想伸手抱住她的時候,她勇敢地答應了他,把自己的身子交給了他,事情也許就不會這樣了。她正這樣想著,文富把帶來的被蓋鋪在了篾席上,親昵地拉了拉她的手,說:“坐吧!”
她挨著文富坐了下來。窩棚裏沒有燈,可他們能夠彼此感到對方的心跳和氣息。
兩人沉默下來,一時無話。
過了一會兒,玉秀覺得是應該開口告訴他的時候了,於是鼓起勇氣,拉住了文富的手,打破沉寂說:“文富,有句話我不得不告訴你了!”
她感到文富的身子驚悸了一下,接著聽見他吃驚地問:“啥話?”
玉秀說:“從今以後,你忘了我吧!”
文富更是大吃了一驚,一把捉住了玉秀的雙手,著急地搖晃起來,大聲問:“為啥?你為啥說這話?”
玉秀眼裏突地湧上了淚花,心裏奔騰著辛酸的苦水,她也實在不忍心把那句話說出口。過了一會,她才哽咽著說:“我們,沒有緣分!”
文富在黑暗中明顯感到玉秀哭了,更不知是咋回事,又急切地搖著玉秀說:“咋沒緣分?啊!我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