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國家真的窮到那個地步了,城裏那些一幢幢豪華的樓堂館所,能修起來嗎?大街上那些一輛比一輛豪華的進口小轎車難道不是用錢買來的嗎?一個小小的縣城,建了那麼多舞廳、夜總會,夜夜燈紅酒綠,生意興旺,財源猛進,好多人不是用公款去玩的嗎……文義以一個現代知識青年的眼光,把這些問題提到一個理性的高度來認識,覺得政府並不是拿不出這點錢來補償農民的損失,而是從思想上沒把農民放在眼裏。他們寧願挫傷農民的積極性,也不願意放下架子解決問題。好幾個夜晚,文義想起自己打工兩年掙來的八千元錢,流了多少汗,吃了多少苦,又在這八千元錢上寄托了多少希望和憧憬,可如今全泡湯了。他家是這樣,別的家庭難道不是這樣?痛定思痛,他更堅定了打這場官司的信心。無論如何,他覺得政府應該給農民一個說法,不能這樣煙消雲散,“麻麻雜雜”了事。無獨有偶,他的上述觀點,竟然得到了縣律師事務所的支持。
今天在律師事務所,一位姓陳的律師聽了他的陳述和想法後,就興奮地告訴他這個官司確實很值得打,已遠遠超出了司法意義的範圍。並且還對他講了情與法的關係。從表麵上看,他打的這場官司有點不合情理,然而卻合乎法律。而我們國家正在逐步走向法製化,法律是不講情麵的。陳律師說,這個案子的事實非常清楚,他完全有把握打贏。陳律師還毛遂自薦地做文義的義務代理人,不要他們一分錢。他還要過了文義事先寫好的申訴書,詳細看了,指出了其中許多不足,答應幫他修改。並且還約文義過兩天再去,一起核計核計這事。當時,文義心裏是多麼高興呀!他把律師事務所的同誌引為知音,心裏輝映著陽光,充滿著希望,感受到了正義力量的巨大支持。他已經對這場官司的最後結局,有了穩操勝券的感覺,他也並不是要和人過不去,隻是想為農民討回一個公道,讓自己、讓父母哥嫂、鄉親們今後不像今天這樣畏縮地做人!可是,現在的阻力不是來自別處,而是來自自己一心為他們好的父兄們,這讓他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無可奈何的既悲傷又氣憤的感覺。他捧著頭,在月光下默默地坐著,仿佛塑像一般。在他周圍,充滿著一種肅穆和神聖的寂靜,與他此時蒼涼的心境正好吻合。
坐了好一陣,文義忽然從兜裏掏出一支煙,吸了起來。一種辛辣的氣味灌進他的喉嚨,他痛苦地皺了皺眉頭,可他並沒有丟掉手裏的煙頭。
田淑珍大娘不知啥時候來到了文義身後,見文義抽煙了,忙說:“文義,你咋抽煙了?”
文義回過頭,看見了母親那慈祥、親切、充滿愛意的目光,心裏一動,一種像小孩做錯事的神情浮現在了臉上。過了一會兒,才解釋說:“媽,這是今天去找律師,買的一盒煙。我心裏苦得很,想抽一支。”
田淑珍大娘聽了,心突然痛了起來,說:“媽曉得你心裏不好受!當初就不該讓你把準備辦廠的錢拿出來,扔進青麻裏,害得連泡都不鼓一個。”
文義知道媽誤會了,忙說:“媽,我還不是因為那!我苦,是因為……”說到這裏,文義喉結一陣滾動,眼裏蓄上了委屈的淚水,停了停,才接著說:“你們都不相信我!”
田淑珍大娘聽了,忙說:“不是媽不相信娃,是媽幫不上你的忙!”
文義聽了母親這話,一串淚水奪眶而出。幸好他低著頭,沒讓田淑珍大娘看見。過了一會兒,他才抬頭對母親說:“媽,你放心,兒子不會錯!”
說著,文義舉起煙頭,又準備往嘴裏送。田淑珍大娘忙一把搶了文義的煙蒂,往地上一扔,說:“聽媽的話,莫抽這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