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是曾經造過平原水庫的庫址吧?”
“是的。”
曹總感慨地說:“那裏當初可是千畝良田啊!五十年代我剛從華東工大分配來山西,到這裏一看驚歎不已,齊刷刷一片好莊稼,都是一年收兩季的高產穩產田。後來就變成不毛之地,地下水位不斷上升,鹽堿愈來愈重。”我說:“不知現在治理的怎麼樣?”曹總坐回沙發,點燃一支煙吸著,“不怎麼樣。興師動眾治過幾次,但都沒有取得明顯的效果。我想還是沒有找到對症下藥的藥方。這不,現在農民種糧的積極性高了,土地資源越來越緊缺,地方政府和當地群眾對治堿的呼聲很高,局裏正打算抽調專人搞攻關呢!”“曹叔叔,這就是我要談的想法。治理鹽堿是我在水利係攻讀的專業,假如你信得過,我願意承包這個項目,我有信心讓這片不毛之地重新長出好莊稼。”曹總若有所悟地:“喔,你這孩子,怪不得要回牛灣閘,那片鹽堿灘就在附近。”“對,我就是這個意思,一石兩鳥,公私兼顧。”“好,後生可畏!不愧是熊老六的後代。我給你三年時間。”
“不用,兩年。信息時代,時間就是金錢啊!另外,我還要補充一點,現在是市場經濟,錢雖說不是萬能的,但不講錢也不行。我不能像我爺爺,奉獻了一輩子,連個正式工人都沒撈上。太可悲了!我的承包條件是,治理成功了,按總產值的1%提成兩年,治理不成,試驗經費我全部包賠。”
曹總沉思了一會兒,平和地說:“拉福,你提的這是一個新問題,我個人無權決定,需要上局務會研究。不過,我個人非常支持你的想法。看來觀念不變不行嘍!”“那就謝謝曹叔叔了!你知道這個項目如果搞成功,兩年後我要拿這一成果的論文去攻讀碩士學位呢!曹叔叔,我把我的全部想法都掏給你了,就看你給我爭取的怎麼樣了。”“你是個很有誌向的青年,比你爺爺不知勝過多少倍!放心吧,我會為你力爭的。等事情定下來,我還想給你配個助手。”“誰?”這時,走廊裏響起清亮悅耳的喊叫:“看電影的走嘍,快一點,時間到啦!”
曹叔叔笑著說:“這真是說曹操曹操到。”起身走去開門。
將近晚八點的時候,爺爺腳下的冰層出現裂縫;但他沒有察覺,反而更加猛烈地搗,不斷掉換著地位搗。爺爺大汗淋漓,已經精疲力竭,但不敢有絲毫懈怠。腦子裏空空蕩蕩,隻有一個念頭,一定要在新增的流量到來之前將冰打開!粗重的嘿唷夾裹著擊冰的鏗鏘被寂冷的夜空一口一口吞噬。大老黃圍著主人踅來踅去顯出難耐的焦急。刹那間冰層塌陷,爺爺隨著下陷的冰塊驀然掉進深水,一下子不見了!大老黃踩住冰沿兒衝著冰窟窿狂吠不止。很快,爺爺的頭又冒了出來,他伸手扒住冰茬欲往上爬,一使勁連冰帶人又落入水中。接著,爺爺的身子從閘板下的出水孔裏隨急流衝出,在跌水槽沉了沉,打了個旋,向下遊流去。
他覺著自己的身子仿佛掉進無底深淵,落呀落呀,總不到底。實際上他正像一個偌大的物體沉沉浮浮地順渠水向下漂移。大老黃沿堤岸跟隨黑呼呼的物體邊跑邊吠。也不知漂了多遠,也不知胃裏灌進多少渠水,當他的頭偶爾露出水麵的瞬間,大老黃的吠聲喚醒他的知覺。他意識到自己沒有死。試圖在水中站立,沒有成功,麻木的肢體不聽使喚。伸向渠中的一枝倒栽柳救了他的命。他昏昏沉沉拽住柳樹枝子不動了。然後縱身向渠堤傾斜,掙紮著往上爬。大老黃親熱地舔主人的頭和臉,咬住主人的衣領幫著往上拽。他艱難地爬上堤岸,嘔出幾股水,喘息一陣,將狗摟在懷裏取暖。爺爺用凍僵的手撫摸大老黃的脖頸,從打著顫的牙縫隙中擠出結結巴巴的字:“老,黃……你,你真真,是我的好,好……好夥計!”接著,重重地打了一個噴嚏。他想這樣呆下去會凍死,便吃力地往起站。水珠子順著身子往下淌,寒風一吹,衣服漸漸結冰。臉頰有熱乎乎的東西像毛毛蟲在爬,抬手摸摸,粘不幾幾的,天黑瞅不見,但他明白那是什麼。擦道口子算啥,眼下顧不上它!他猛然想起八點鍾增加流量,打起精神提起腳快步向前挪動。沉重的腿力不從心,挪幾步又拌倒了,他爬在冰涼的硬地上喘息……
曹總領進一位身材頎長眉目清秀的姑娘。留運動型短發,上穿鮮紅的羽絨衣,下著石磨蘭牛仔褲,顯得十分精神,像一朵開在冰天雪地的臘梅。“先給你們介紹一下。她叫聶水娥,去年從華南水校分配來的。家在四川,老家是山西,要求回原藉工作。”曹總接著介紹我,“這位是清華水利係畢業的熊拉福,剛到,就要調來咱們局。”聶水娥一進門便注意到我這個從沙發上站起的陌生人,聽完介紹主動前來握住我的手,熱情地說:“拉福同誌,非常歡迎!認識你很高興。”“我也一樣。”我倒顯得有些靦腆和拘謹,她的開朗與潑辣使我心底流過一束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