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3)

“後生,你該下車了!”老大爺拍拍我的肩膀,使我猛然回神兒。班車駛進我要到達的城市,在站牌下停住。“大爺,再見!”我擺擺手拎起提包走下車。

電話鈴急促地響著,從閘房裏傳出。警覺的大老黃倏地站起,衝主人汪汪輕吠。爺爺明白老朋友的意思,扔下冰鏟,爬上堤岸,疾步走進閘房,抓起話筒:“喂,我是熊老六,啥事?”“熊大爺,值班的人不在?”“我不是人是鬼呀,說吧,我聽著哩!”“八點鍾給九支增加一個流量,從你們那裏通過,請注意開大閘門。”“喂,閘板凍住啦,提不起來!”對方已把電話掛斷。爺爺放下話筒,瞅瞅桌上的馬蹄表,已經七點一刻,自言自語地罵道:“這些狗娘養的,隻曉得下命令!”他揭開籠屜,箅子上剩一個冷饅頭,抓起就啃一口。轉身瞅一眼朝他搖頭擺尾的大老黃,“老夥計,你也餓啦,咱二一添作五吧!”遂掰半個饅頭扔去,狗一口叼進嘴裏。他嚼完饅頭喝了幾口水,往火爐裏加一鏟炭,走出屋子,隨手將門關上。爺爺不會意識到這是他最後一次離開住了幾十年的窩;但他還是重新打開門,踅圈兒看一遍屋內,然後關好門,搭上門扣,為的是不讓強勁的風把門撞開。

天黑得像鍋底一般。好在上閘台的路他走得熟慣,閉住眼也不會走錯半步。他憋足了勁啟閘,連來三次,閘扣紋絲不動。這日晚上天冷的出奇,不然不會凍這麼死。腳下閘孔裏的流水聽起來比剛才小多了,這是個不大妙的信號!八點鍾轉眼就到,增加的流量下來咋辦?一輩子沒嚐過怯陣是啥滋味的爺爺,此時竟感到有些膽虛。他重新下到工作橋板上開始打冰,一下一下像拳頭砸在磨盤上無濟於事。他後悔不該放忠義那小子回家——忠義是正式的值班閘工,爺爺不過是個退了休的亦工亦農人員——有兩個人在就好多了。轉念一想,我熊老六英雄一世,名揚方圓百裏,咋能變成稀鬆草包!怕他個吊!他三把兩下脫掉老羊皮襖,扔上堤岸,不顧危險,幹脆從橋板下到冰麵上甩開膀子砸。爺爺好象感覺到上遊已堆起厚厚的冰淩塊子,冰鏟在他手中舞動的越來越歡實。大老黃在他周圍跑來跑去,不斷搖著尾巴像是給他助威鼓勁。

我走進汾河水利灌溉局的大門,院子裏冷冷清清。人們這時也許都舒服地坐在家中看電視呢!上二樓敲開亮著燈的房間,正是曹子昆總工程師的辦公室。我喜出望外,他竟然在。“曹叔叔,您還在忙啊!”曹總一見我驚喜異常:“喔,拉福回來了!好稀罕,快坐。”我放下提包,坐在棕色真皮長沙發上。曹總沏了一杯茶遞給我,“喝杯熱茶暖暖身子。抽煙嗎?”“不會。”“不會就好。”曹叔叔親熱地坐在我的身邊說道,“聽說你分配到水利廳工作,離這麼近,怎麼也不回來看看你爺爺。他老人家想你都快想瘋了!”我雙手握住杯子暖著手,低聲說:“我不敢見爺爺。”“為分配的事?”“是的。我考慮了幾個月,最後還是決定回來工作。一下車就先來你這兒報到。”我從提包裏取出一個厚厚的信封放在茶幾上,“瞧,這是我的全部關係,請曹總能收留我。”他顯然對我的決定持有異議,默默地吸了一陣煙,才說:“拉福,你是個有誌向有作為的青年,叔叔為你感到驕傲。可是我想,在省廳工作,接觸麵寬,學習實踐的機會也多,這對你的專業有好處。希望你再考慮考慮,不要急於報到。你爺爺的工作我負責做。”“當然,作為一般大學生的想法,都願意留校讀研究生,或者進大單位進合資公司什麼的,但我想要在事業上搞出點名堂,還是基層優越性多一些。我作出這個決定也不容易,既然回來了,就不想再走了,請叔叔能夠理解。”“要這麼說,我當然非常歡迎了!咱們局更需要你這樣的專業人才。”他思忖片刻,“我們商量一下,把你安排在中心實驗站怎麼樣?那是咱們局的科研基地。”我果斷地說:“不,就去牛灣閘吧!”他向我投來詫異的目光,“什麼,去你爺爺那裏?”“對,這是我爺爺的願望。他老人家孤苦零丁吃苦受累供我上大學,就是為了得到這個結果。當然,還不完全是一種報恩動機,我還有些自己的想法。”“可是,大學生當閘工在我們這裏還沒有先例。”“不違悖憲法吧?”曹叔叔笑笑,“你真會開玩笑!”“我是很認真的。”“不過,這種大材小用的事還需要局領導通過。”“走總工程師的後門我看十拿九穩。”“如今年青人的嘴真厲害!”曹總看看手表,站起身說,“呦,快八點了!你等等,我去安排住處。”“不用,我要馬上回去看爺爺。”“好幾十裏路,又黑又冷,何必受這個罪!既然回來了,就不在乎這一夜。我也好長時間沒下去了,正想去看看你爺爺,明天上午咱們叫個車一起走。另外,你的工作還沒談完呢!”“現在就談吧!”“你這孩子性子真急,不容我考慮考慮。”我說:“曹叔叔,你聽聽我的想法怎麼樣?”曹總眉開眼笑:“好哇!”我走到大幅的汾河灌區示意圖前,指著圖上的一個部位說,“你看曹叔叔,”曹總也來到圖下舉起頭看,“我記得就在三甲營村西北,有一大片鹽堿灘,大約有兩三千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