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2 / 3)

秋莊稼剛剛收畢,水娥的父母從四川回來了。那兩天我和杜工正忙著與三甲營村的幹部們結算產量;並準備起草砂孔改堿試驗一期工程的總結報告。水娥打電話時的興奮心情不可抑製,相隔幾十裏我甚至能感受到她周身歡流的血脈!三年沒見爸媽了,我當然可以理解;比起我這個從小失去爹娘的孩子,她該多麼幸福!我為她高興,我要把她的父母當成我的父母一樣對待。她告訴我,已經將爸媽安排在汾灌局招待所下榻。我說為啥不住個高級一點的賓館?水娥說她媽不去,要跟女兒一起住。我給她講了我這兒馬踩車的情況,水娥說:“不急,你先忙你的。曹總要安排他們參觀汾河一壩、二壩、三壩,東西幹渠的灌溉設施,還有新上馬的節水灌溉工程。我爸聽了可高興啦,說正好看看家鄉的變化!”我忙說:“不參觀一下咱們的砂孔改堿?”水娥打趣地說:“那自然免不了啦,因為是我倆生的孩子嘛!”說完哈哈哈地笑了一通。我說:“請代我向二位老人問好,關照好他們的身體。”水娥說:“一定!”放下話筒,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回到住地把好消息一說,杜工勸我立即進城,陪人家父母參觀,不要錯過這個表現的機會。田嬸兒則說:“成不成不在乎這兩天表現,人家剛見了閨女一家人正親熱哩,你摻活啥?等人家熱乎勁兒過了你再去不遲。你說呢,拉福?”我說:“是的是的,田嬸兒說得在理。”可是自這天起,我的胸腔裏像裝進一台助搏器,心跳得比平常都歡。整個狀態有如進考場前的焦灼與緊張,或曰受檢閱前的躁動與興奮。跟上杜工去三甲營結算產量也隻是心不在焉地站在旁邊看一看,至於起草總結報告就更是沒有心思了。

水娥第二次來電話情緒明顯得不對!剛叫了我一聲就哭泣不止,哭得那麼淒慘,那麼悲傷!我問她你怎麼了?她半天不回答隻管哭。我納悶的要命!一定是出了什麼大的變故。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她隻說了一句話就放下電話,“去了你奶奶家就什麼都明白了。”我蹬上自行車就往封樂村奔。天近黃昏,大塊大塊深灰色的雲聯合起來向西山頂壓去,天邊被擠出一條長長的縫隙,類似血噴大口,殷紅的晚霞從口中噴射而出,給人一種恐怖的感覺。成群結陣的烏鴉頂著淒涼的秋風在收割了的田野低空盤旋,它們“嗚哇嗚哇”的鴰噪誘發了我的聯想。老人們說這種又黑又醜的鳥是不祥之兆,莫非我奶奶她……我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不敢再往下想。蹬飛輪的兩腿不由加快了速度。

一進院就見到了奶奶,她不是好好的嗎?走路一扭一扭健康如初,我懸著的心這才落進肚裏。可是跟奶奶進了屋,簡直無法想象的事情發生了!家裏坐著兩個人,一位肩扛上校軍銜的軍官盤腿坐在炕上,雖從未見過麵,卻是那麼麵熟,因為水娥的長相太像他了!穿一件高領深棕色毛衣、依然留著剪發頭、雙目炯炯有神的中年婦女坐在炕下。她一見我進門,馬上站起身驚喜地上下打量我,“哇,長這麼高!拉福,還認識媽嗎?”我一下蒙了,像猝不及防挨了一悶棍,怔怔地定在那裏不知所措。我當時的樣子一定很難看。奶奶連忙緩和尷尬,“拉福,這就是你親媽,快叫!”我悲喜交集,有如萬箭穿心!恨不得立即入地上天。從小沒嚐過母愛滋味的我突然有一個親媽從天而降,自然是喜不勝喜了;可是誰叫她又是水娥的親媽呢?老天爺為啥要如此折磨我熊拉福?你提前給我個信息有多好!為啥非要讓我們鬧到難解難分才棒打鴛鴦啊?!“媽!”我渾身像散了架一樣跪倒在媽的跟前嘶聲嚎啕!媽將我摟在懷裏嗚噎著說:“拉福,我的好兒子,媽知道你心裏有多難過,可這是沒法子的事呀!怨媽回來的太晚了,讓你們精神上受這麼大的痛苦……”我無法接受這個現實!奶奶這座老屋變成了無氧區,我感到胸口憋悶,換不上氣來。我掙脫媽的暖懷跑出屋子。

我一口氣跑出封樂村,無目的地胡亂走著。沉沉的暮靄漸漸濃密,遠山近村高樹低道的輪廓都變成模糊一片,什麼都看不真切,也琢磨不定。我信馬由韁地來到汾河岸邊,這條小路我太熟悉了!也許是我年幼玩耍時走過的最多的一條路。然而,詳細地了解過家史的我現在走在這條路上的心情,卻沉重的使我提不動步子!當年爺爺和奶奶、爹和媽在汾河畔上經過的浪漫與不幸蜂擁而至,爭相攻占我的腦神經;水娥與我放蕩的那個令人銷魂蝕骨的夜晚更不甘示弱,參加了我腦神經的鏖戰……噢,正如奶奶說的,我們家與汾河真真是結下了不解之緣!用現代詞語,叫汾河情結。可是汾河又給了我們家什麼呢?這麼想是不是太世俗、太小家子氣?難道我真的走進我曾經反感過的、奶奶的狹隘的思維胡同裏了?拉福,你這個可恥的家夥!沒出息的貨色!可現實又讓我怎麼去想呀……我坐在汾河岸邊,讓清涼的晚風梳理我的思緒。暗黛色的河水沉悶地從我麵前流過,它仿佛一本曆史教科書,我靜靜地注視著它,有如一頁一頁地翻看……漸漸地書頁塗抹上亮色,流動的河麵淡青泛白地轉換著顏色。我抬頭觀望,一輪圓圓的月亮升起在東天。我恨那輪圓月,它破壞了我的心境!真的,人有時在月光下反而不如在懵懂的夜色裏心氣平靜。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被刺耳的汽車鳴笛聲所打擾。兩股賊亮的光射進汾河。我沒有回身,管他是誰呢!不一會兒,曹總站在我的身旁,“哎呀,你這個孩子,你們全家人都急死了,滿世界找你,你倒坐在這裏享清閑!”我說:“找啥?放心吧,我才不會尋短見呢!”曹總在我身邊坐下,說了幾大車勸導的話語。無非是世界大得很,你還年輕,好姑娘有的是之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