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達瑪坐在一塊石頭前,青石很涼,他左手捏著一個瓷杯,一口一口得抿著清冽的酒漿。身穿重甲的吐蕃武士在讚普身邊忙碌得穿來穿去,剩下的四五千名吐蕃武士在將領的指揮下擺好陣勢,等著對麵的虞軍進一步的動作。
“讚普。”黨項部的首領李思忠和拓跋宏業並沒有跟著尚恐熱和尚東讚,因此也被堵在了這裏,他們看著舉杯痛飲的吐蕃讚普,心裏著實著急。
正麵的虞軍列陣之後就沒有了更多的動作,但是那股山雨欲來的味道怎麼也瞞不住久經沙場的兩位酋長。
這次出征跟隨吐蕃的黨項精騎都是他們的親族子侄,這些人若是出了什麼閃失,二人各自家族在部落中的統治也就要宣告結束了。
“你們來了,且飲此杯。”朗達瑪將旁邊托盤上的瓷杯又斟上了兩杯,然後兩隻手舉著分別遞給李思忠和拓跋宏業。
滿腹心事的李思忠和拓跋宏業接過了酒杯,醇厚的酒香順著他們鼻孔飄進心底,這的確是一等一的好酒,隻是此刻誰也沒有了喝下去的念頭。
一直沒有尚東讚和尚恐熱的消息,隻是聽他們和虞軍交上了手,可打到了怎樣的程度卻誰也不知道。
自己這邊的虞軍雖然不動聲色,但是這麼窮耗下去也不是個事。
更何況,這二位還聽到了一些不好的流言。
是什麼尚東讚和尚恐熱背叛了讚普,和虞人達成了協議丟下朗達瑪自己跑了。
可憐見,咱們黨項人這次隻是來給吐蕃人當幫手的,沒道理他們跑掉了,咱們被虞人堵了個正著。
看著手裏的酒,李思忠和拓跋宏業沒有一點喝下去的興致,再好的酒在眼下都顯得十分苦澀。
“讚普,咱們該怎麼辦?”李思忠按捺不住心裏的焦躁,開口問道。
朗達瑪也不回答他,隻是將澄澈的酒漿往嘴裏接著灌了一口。
拓跋宏業將酒漿灌進嘴裏,他早已看出現在的吐蕃讚普已經是方寸大亂,在這裏問他是問不出來什麼的。
“我聽你們黨項人,都是鮮卑人的後代。”朗達瑪喝了一口酒道:“從東胡時代被匈奴征服,到檀石槐時代崛起,在此之後段部、慕容部、拓跋部都先後煊赫一時,曆經挫折而厚積薄發,時至今日,代北子孫也有不少是中原的望族。”
兩名黨項首領也不多話,當年的祖宗們有多了不起用不著吐蕃人來提醒他們。曾經顯赫的鮮卑人已經是日落西山,僅剩黨項人和吐穀渾人這一點遺存,其中吐穀渾部被吐蕃人吞並征服,剩下的黨項人也隻能給人家當個打手,做個跟班弟。
“冒頓滅了東胡的時候,想不到日後的東胡人能夠崛起吧?匈奴人的後裔被東胡的後裔驅策。”朗達瑪又飲下一杯酒。
“我兄長赤鬆德讚,他曾經見過白玉京中的巍峨宮闕,盤踞了十五。”朗達瑪比劃了一個手勢。“誰知道到了今日,吐蕃讚普的首級也要給虞人砍去了。命運嗬,為什麼總是如此乖離?”
李思忠麵色慘白,眼前這個有些醉醺醺的大漢可不是他想要的吐蕃讚普。
“讚普……”
“尚東讚和尚恐熱已經背叛了我,背叛了神的後裔。”朗達瑪劇烈地咳嗽了一下,顯然是被酒漿嗆到了。“他們將主子賣了一個好價錢。虞國的皇帝將吐蕃至高無上的權力賞賜給了他們,嗬嗬,代價是奴役。”
吐蕃讚普的臉殷紅如血,他伸著胳膊指向空,似乎在向他的祖先神發出控訴。
“那些苯教的上師們已經溜了,什麼雪山自在王佛,什麼鹽湖智慧尊佛,那些個活佛們,他們都溜了。”吐蕃讚普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什麼祖先的信仰,吐蕃的傳統,都是些個屁話。這不過是些攫取百姓血肉的野狗而已。看見肉就搶著吃,被棍子打了就拚命跑。我苦苦恢複苯教,他們又怎麼對我?”
連雍仲苯教的上師們也溜號了嗎?這些野狗果然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會觀風辨色。
拓跋宏業看著吐蕃讚普,這個年齡比自己年輕十幾歲的吐蕃國君,三十多歲的光景,正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候,隻不過現在一切或許都要戛然而止了。
“讚普,您不能再喝了。”李思忠伸著手攔阻道:“大敵當前,你可不能喝醉了。西麵也要布陣啊,要是虞國皇帝突然殺過來,咱們又該怎麼辦?”
“就讓李旭來殺吧。”吐蕃讚普已經倒光了酒瓶裏的酒漿,他示意一旁的侍衛們端來更多的酒。“我們轟轟烈烈的死在這裏。來,你們都喝,都過來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