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她在河邊洗衣裳(1 / 2)

大雨後,小河裏又有了水流淙淙。雖然文明已將兩岸的林木草石破壞得盡失風韻,有了碧澈的活水奔流,又恢複了生命力。

寬廣的柏油路麵,是為其他的人和車建設的,不是為我而築的。要依我的意願,我會虔誠地說:請把竹林、野花和那土色土味的小河保留給我。

沒有了,都沒有了!看見路邊的綠色嫩芽,我知道,將來還有竹樹茂密的一天,但是那要等到多久的“將來”呢?至少,眼前,我以為我原有的都不見了,都失去了。

順著湍流的水波溯行。想看看文明的斧鑿未曾光顧到的地方,不料竟看見了她們:那兩個不知名的女人。

身著紅衫黑裙的一位,正蹲在大鵝卵石上用力地搓,搓她手上那堆不知是上衣還是褲子的東西;穿著花衫的一位,正揮起了手中的棒槌,一下一下敲打著一堆像是被單之類的白色物件。鬥笠遮住了她們的麵龐,看不出年歲,但瞧那用力揉搓和揮舉棒槌的結實手臂,和依然凹凸有型的腰肢,她們應當還在青春歲月。

叫人納悶兒,她們何以這樣頑固。當不分老少,都用機器洗滌衣物的時候,她們兩個卻蹲在河邊洗衣服,任憑已經升起的大陽,透過稀疏的柳枝,把日影篩在她們身上。而且那樣專注,連有人在偷覷著,已看到了因撩起裙擺而毫不介意地露出的半截大腿都不知道。

搓,用力地搓,一綹燙過的鬈發在竹笠下前前後後地晃蕩著;捶,使勁兒地捶,那堆白色的東西放肆地噴起了水花和泡沫。搓完捶完,就著激流毫無忌憚地衝去白色的花絮,然後是另一件。偶然隨風飛過來笑言片語,但是,聽不清說些什麼。

獨處獨行的時候,我很容易錯入遐思的港汊;多感的毛病,也常讓我有多事的衝動,我好想用手套住嘴巴吆喝一聲:“回家吧!回家去搓、去捶吧!太陽已經升起了,熱!告訴你的家人,你也該有一台機器!”

也想吆喝:

“回家去用機器吧!別把化學品的泡沫,汙染了我的小河!”

究竟是世故了,我沒殺風景,我沒吆喝。

忽然一聲暴笑,著紅衫的女子,揚起一團什麼打在同伴的身上。兩個鬥笠湊在一起,喁喁噥噥,又暴笑開來,笑得花枝亂顫,使頸上粗大的項鏈,碰上了由柳葉濾下的斑斑點點的陽光,閃著耀眼的亮光金彩。

那樣的笑,觸動了我心底的一根弦,一根久已靜止的弦。

記不得哪年哪月哪時,我也曾聽過那樣的笑,笑得縱然並非那樣狂放,卻笑得同樣的青春。

青春的笑是永遠不熄的生命之火。母親已遠去了,我卻牢記她的同伴回震在山間河上朗朗的音波。媽媽是不會哈哈大笑的那類人,她的還報僅是回眸低視淺淺的微嗔。這幅景象是永不消失的生命炎焰,烙在我記憶的深處。

那時我究竟幾歲呢?記不得了。我未上學,已會說話;媽的胸懷闖常有一個幼嬰,她常抱著那乳嬰教姐姐讀書,我從旁牙牙學語。就是那段歲月,暫居在一個我記不清的小城,過著天天要躲日本飛機的日子。不是往山洞裏跑,而是不去竹林,就往河邊,而且總是熱熱鬧鬧,有許多人相伴。記不得爸爸們都去了哪裏,媽媽們聚在河邊,除了閑聊鬧笑,就是濯洗衣衫。然而究竟在那條寬廣的河裏洗過多少次衣裳,我也沒有概念,隻記得那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