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紅樓夢》掩卷沉思,細細想來,曹雪芹的縝密構思、天來之筆真是太精彩了,確實“打破曆來小說窠臼”,“開生麵”、“立新場”,摒棄才子佳人的套路,---賈寶玉與林黛玉的愛情,由於薛寶釵的存在而最終未能如願成為悲劇,把遺憾和惋惜留給讀者。誠然,唯有如此之結局,才具有不凡的韻味、深邃的寓意。

寶釵對寶玉沒有半點刻意的追求,沒有任何羨慕或示愛的表現,更不存在絲毫獻媚與邀寵,便順理成章、如願以償地登上了寶二奶奶的寶座。緣何得以如此?不妨做一番回顧與分析:

作者對於寶釵的刻畫與描寫非常鄭重與謹慎,執意塑造一個時代的標準淑女形象,並著意於同黛玉形成鮮明地對比,相互映照。

寶釵出生於一個支用國庫營商的皇商之家,自幼受封建禮教的影響,接受正統的閨秀陶冶,養成了傳統淑女的性格與操守,隨母進京原為等候皇家選秀,暫住賈府之閑置院落梨香院(大觀園建成後住於蘅蕪院),自行生活,圖親戚相近(其母與王夫人為姊妹),絕非“投靠”,身邊有母親、哥哥伴護,家蓄百萬之富,京城生意、房舍幾處,所有這些,都與父母雙亡、孤身寄人籬下的黛玉截然不同,黛玉自然是弱者。

接受的教育,家庭的熏陶,處境之優越,自身之修行,促使寶釵滿懷不凡的抱負。看她的詠柳絮《臨江仙》詞:

白玉堂前春解舞,東風卷得均勻。蜂圍蝶陣亂紛紛。幾曾隨逝水?豈必委芳塵?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韶華休笑本無根。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

她有著高攀青雲的向往和期盼,夢寐以求那晉選的榮耀,豈能自甘於蝸居賈府之中“隨逝水”、“委芳塵”。

寶釵高潔自持,擅於媚上,精於心計,獲得了“行為豁達,隨分從時”、“小惠全大體”之美譽;不像黛玉那樣:身處逆境、舉目無親、不得不謹小慎微,周圍“風刀霜劍”,卻又不甘受人欺淩,在這樣的狀態下,必然自卑、自閉、敏感、警惕,故而給人以“孤高自許,目無下塵”之感,亦屬自然。實際上寶釵有著極其自私的內心,表現為事不幹己,漠不關心,鳳姐說她“不幹己事不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這話極為中肯。她的自抑力極強,有世故的處事本領,不多說話,不討人嫌,堅守著對人事的警覺,永遠維護著自身的利益。在“罕言寡語”的背後,牢牢把握著現實功利。由此磨煉並恪守她待人處事的老道、世故、“人情練達”。

寶釵極善於“察言觀色”,尤其摸透了當權者的秉性脾氣,順應其道,投其所好,深諳媚上對自身的益處,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功利主義者。看一下幾個事例:賈元春省親,要姊妹們作詩,寶玉的詩裏有“紅香綠玉”字樣,寶釵就早有留神,知道元春不喜歡“綠玉”句,提醒寶玉改掉;同賈母看戲,她知道賈母喜歡熱鬧,便專點《西遊記》等熱鬧的戲劇;金釧挨了打並被王夫人轟出去之後投井死了,寶釵見姨媽(王夫人)懊惱,便予以勸說:“據我看來,她並不是賭氣投井---或是在井跟前憨玩,失了腳掉下去的---縱然有這樣大氣,也不過是個糊塗人,也不為可惜。”這是多麼令人驚訝的冷酷無情!那鮮活的生命,在她看來,竟毫不足惜,可見她對待下人沒有半點同情心!再看她進一步勸慰王夫人:“不過多賞她幾兩銀子發送她,也就盡主仆之情了。”她高高站在權勢的罪惡台階上,認為這是極其簡單的事,有錢便可以把任何事情擺平,同她哥哥薛蟠草菅人命時持以相同的立場,花點錢即可了結。這個所謂淑女陰暗的一麵,由此足以暴露無疑。後來,寶釵又主動拿來自己的衣裳,作為金釧入殮的“裝裹”,表現為毫無忌諱,從而進一步贏得了王夫人的讚許。這無疑是作者對寶釵冷酷無情、媚上鄙下的著意揭露。

“寶釵撲蝶”可謂是她著名的一張名片(以此作為曲藝、繪畫內容者頗多),也是她唯一的一次表露青春少女氣息的行動。她想撲住兩隻蝴蝶,追到湖邊滴翠亭側,聽到滴翠亭裏“嘁嘁喳喳”有人說話,是小紅與另一個小丫頭密商與賈芸換手帕的男女韻事,寶釵見一時躲避不及,情急之中,卻能隨即生出“金蟬脫殼”之計:假作黛玉藏在了裏麵,裝成是來找尋黛玉,高喊:“林姑娘藏在哪裏了?”讓裏麵的兩個人以為商談的秘密已被黛玉窺聽去了,她自己便無形中落得個幹幹淨淨。這事,看來極不光彩,她竟毫不顧忌嫁禍之嫌;大觀園裏人事繁雜,管理疏漏,情弊日多,一度危機四伏,寶釵看得清清楚楚,“繡春囊”事件引起查檢時,由於當權者的信任,自然沒有查她的蘅蕪院,她敏感地斷定該是搬出去的時候了,何必還待在這大觀園裏湊熱鬧,再住在這裏對自己有害無益,於是,以侍候母親為由,不露聲色地搬回到梨香院,後來再也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