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不惟在語言之唯美上“已至化境”,在語言之粗俗上也是“登峰造極”。不期把《三國》、《水滸》、《西遊》乃至於《金瓶梅》拿來一對比,更加深信不疑。
《紅樓夢》不僅在“用語之雅”方麵拔得頭籌,而且在“用語之髒”上也無人能及。
首先,是說髒話的人之多。男的如賈赦、賈珍、賈璉、賈蓉、薛蟠,女的如王夫人、邢夫人、王熙鳳、尤氏、趙姨娘、尤二姐、尤三姐、劉姥姥以及眾多的丫鬟下人,無不是說髒話的高手。
其次,是說髒話之直白。小說第二十八回,寫賈寶玉、薛蟠等在馮紫英家與妓女雲兒聚會吃酒,大家行酒令,薛蟠的其中一句就是:“女兒樂,一根(毛幾)(毛巴)往裏戳。”這兩個字,電腦裏竟沒有,就是現在通常說的“雞巴”。薛蟠之粗俗鄙陋,隻這一句話就襯托出來了。
第三,是說髒話之自如。王夫人罵金釧是個“下作的小娼婦”,劉姥姥罵外孫子板兒是“下作黃子”(就是下流種子),王熙鳳罵偷情的賈璉和鮑二家的是“王八淫婦一條藤兒”,鴛鴦罵她嫂子“你快夾著穠嘴離了這裏”,賈赦罵兒子賈璉是“下流囚攮的”,芳官的幹娘罵芳官是“穠崽子”,趙姨娘罵兒子賈環“沒有穠本事”,尤氏的口頭禪則是把喝酒說成是“筪攮下黃湯去”,就是一貫溫和平順的尤二姐也會罵聲“猴筪的”,夏金桂的口頭禪則是“忘八粉頭”,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不過是隨手抄錄。
第四,是說髒話密度之高。小說第六十一回,開首第一頁僅三百多個字就出現了“猴兒崽子”、“野老兒”、“幾根穠毛”、“穠聲浪嗓”、“搗鬼吊白”等5處髒話。第六十五回寫鮑二女人罵鮑二:“糊塗渾嗆了的忘八!你撞喪那黃湯罷。撞喪醉了,夾著你那?子挺你的屍去,叫不叫,與你穠相幹。”短短一句話,髒字不絕於耳,實在是髒得可以。
然而,這似乎隻是事情的一個方麵,另一個方麵就是,我讀《紅樓夢》多次,每次皆覺高雅之極,隻是這次才發覺到小說中的髒話之多,實屬罕見。可是,同樣令我感覺到奇怪的是,縱然是感覺到了其髒話之多,仍然不覺得粗俗。這就是曹雪芹運用語言的高明之處了。
我想,原因之一,就在於曹雪芹寫描寫賈府的社會生活時是完全按照現實主義的寫法來操作的,該雅則雅,該俗則俗,因人而異,因事而異,因景而異,因情而異,林黛玉、賈寶玉、薛寶釵、探春、迎春、惜春、湘雲、寶琴、妙玉等人之雅,雅到深入骨髓獨具風韻,其餘上述人之俗,也俗得真實俗到好處,皆起到了巧妙塑造人物形象、性格以及畫龍點睛的作用。因此,從這一層意義上來說,又是雅俗共賞,相得益彰。
故而,《紅樓夢》之成功,不僅在雅,也在俗。俗到濃厚的現實氣息撲麵而來,在不斷地提醒著讀者,在這極雅的世界和人物之外,還有另一個極俗的世界和人物在虎視眈眈。如果說雅的世界是超功利的,那麼,這俗的世界就是功利,這是更深的第二層意思。
不是花中偏愛黛,此花開盡更無花
---憐黛玉
黛玉的感情,才情和性情。
林黛玉,仙草的化身,水作的骨肉,吸盡天地日月精華,於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還淚報恩。為紅塵世間的大觀園演出一幕千紅一哭,萬妍同悲的絕唱。其心酸纏綿的悲情,曠世絕倫的才情,讓兒女無限愛憐。
紅樓一開始就是西方靈河之畔的絳珠仙草,為報答神瑛侍者的三世澆灌之恩,化作有為極其清美的女兒,下界還淚,帶著曠世才情和前世今生的淚水。
於是,人間的林黛玉注定是一個“情種”。“情癡”,她為愛情而生,為愛情而死,愛情是她的生命所係。
黛玉的愛,注定了是一場悲劇。
魯迅先生曾經說過:悲劇就是將原本美的東西毀滅給人看。是的,無論是前世奇緣,還是今生愛戀,與《紅樓夢》中,大觀園裏,兩玉之愛都是美的,可是這種美最後支離破碎,毀滅得令人心痛!
前世,一個在靈河岸邊,一個在青埂峰下,一樣的性靈,一樣的癡情。兩者遙遙相對,卻又息息相通,可謂千古知己。今生,帶著對木石姻緣的篤信,林黛玉與賈寶玉在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中,相遇相識相戀,此番跨越時空的愛,怎能不動人?但所謂“紅樓夢”始終隻是一場夢,人世間充滿太多的不可預料和意外,黛玉的愛情一點點地被踐踏,被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