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的一個冬夜,在太穀縣熱鬧的禮堂裏開完了晚會走到街上,恐怖的空氣便又襲擊到身上來。戰地動員委員會工作的同誌,拿不定主意。老百姓急速地上緊了門板,黑暗的街上絡繹不斷的騾馬,退下來的隊伍無聲地向南急走。打聽不到什麼消息。我們在黑暗中回到宿處去。十裏路的大道上,沒有斷過隊伍,急慌慌過去了一群多的,又來了零落的小隊。大家心裏全明白,前線的戰局一定不好,不說話,我們等著消息,不怕。
第二天十一點鍾的光景,消息來了,派到太原去向周副主席請示的克寒同誌回來了。他急忙地打開了記事簿,慎重地念著:
“第一,立刻離開太穀。丁玲帶領能跑路的向東走,奔和順縣、遼縣找一百二十九師,奚如同誌帶領體力弱些的奔汾陽,找總政治部,立刻動身;”
“第二,途中不許耽擱,以速取聯絡為是;”
“第三,丁玲此去,不知如何,可與X X遊擊隊一道走,好有照應。”
克寒來不及說別的話,便背起衣包進太穀城,趕赴臨汾的汽車。這消息壞得很,因為太原、榆次都危在旦夕。也許有人心中惶急,但大部分人聽說向東去,向火線上去,戰爭的氣息鄰近了,又微微感到快樂的不安。
下午一點,西北戰地服務團分成了大、小兩個隊,一個向東一個向西。也沒有時間給我們難受,互相揚了一揚帽子,隊伍便前進了。
我們這夥有三十三個工作人員和十二個事務人員。小驢子歸了我們,另一隊去汾陽是大道,有車可通。
按照地圖一個村一個村走去。到太原後一向行軍都在夜晚,也從沒有唱過歌;這次是下午,這些不知愁的青年同誌們又唱起來了。經過一個大村子時,還向村中寥寥的幾個鄉民打了一段蓮花落。山西的裏的尺寸大,看看太陽已偏西,宿營地範村還在遠遠的煙霧裏。
這晚卻沒有住在範村,在離範村七裏的冀村紮了營。
到XX遊擊隊的住處去,院子裏擠滿了人,在弄晚飯吃。房裏也是人穿來穿去,情況仿佛很嚴重。
“我們有兩個辦法……”類似軍師的西垣先生,用指頭在桌上劃著,正司令和副司令兩個魁梧的漢子坐在旁邊靜靜地聽,後邊圍了幾層人。
“消極的……積極的……”
看得出他們隻在告訴我,並非征求我的意見,並且也看得出這已非他一個人的意見了。
原來範村駐的一連雜牌軍的潰兵,企圖搶掠百姓。 X X遊擊隊打前站的已經到達了那裏,把這消息傳送了來,因此他們便商量如何處置這事。
我極端不讚成那所謂積極的辦法,我也認為消極的不全夠。我讚成一麵寫信去勸導他們,一方麵我們要自衛;但我絕對相信,他們不敢來驚擾我們的。
表麵上我的意見被接受了,實際上要采取積極的辦法也不容易。我們一共隻有八九杆短槍,西戰團是三杆,遊擊隊約有五六杆。我們是四十幾個人,五六個有作戰經驗的,遊擊隊雖說有我們兩倍的數目,可是隻有司令等幾個人是做過軍官的。
大部分的同誌已經睡了,我便不打擾他們。可是多糟糕的房子,連一個後門也沒有。管理員本是一個老革命,長征過來的。他垂著頭告訴我實在找不到別的房子。院子裏的牆並不高,牆外的院子鄰近大街。幾個力大膽大的同誌和幾個有作戰經驗的團員分擔了今晚的警戒,一個鍾頭換一次班,三個人一班。
沒有風,但仍是非常冷,漆黑的夜晚,遠處時時傳來狗叫。
幾個女同誌沒有睡,也許是這新消息有點使人興奮吧。因為她們同我住在一間房子裏,知道一部分事情。
當我們正在說著的時候,忽然聽到槍托頓在地上,同時有一個粗暴的聲音;“進去!”
那位西垣先生拿著一杆步槍,押著一個穿便衣的進來了。他隻說了一句:“請審問一下。”急步地又踅身出去了。
留下了一位陌生的兵士在房子裏,這位兵士真不愧是個老油子,穿著一件灰呢長袍,漂亮的緞子褲,口袋裏錢很多,裏麵軍衣的符號注明是一個班長,很會說一套軍士職責保衛國土的大道理,然而一望而知他是打劫了老百姓來的,他不會隻是班長。
原來是遊擊隊的人在村口上把連長劫下來了。
連長隨著他的隊伍,在搶掠了範村半條街三十家鋪子以後,便向南走來。埋伏在冀村門樓邊的十幾個遊擊隊員,無聲地放過了大隊,但在後邊馬上坐的連長,離大隊有十來丈,一下便被劫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