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田保霖(1 / 3)

——靖邊縣城區五鄉民辦全作社主任

黃昏的時候,田保霖把兩手抱在胸前,顯出一副迷惑的笑容,把區長送走了之後,便在窯前的空地上踱了起來。他把頭高高地抬起來望著遠處,卻看不見那抹在天際的紅霞;他也曾注視過窯裏,連他婆姨在同他講些什麼也沒有聽見,他心裏充滿了一個新奇的感覺,隻在盤算一個問題:

“怎搞的?一千多張票……咱是不能幹的人嘛,咱又不是他們自己人;沒有個錢,也沒有個勢,頂個球事,要咱幹啥呢?……”

他被選為縣參議員了,這完全是他意外的事。

他是一個愛盤算的人,但也容易下決心,這被選為參議員的事,本沒有什麼困難一類的問題,也不需要下什麼決心,象他曾有過的遭遇那樣,不過他卻被一種奇怪的感覺所糾纏,簡直解不開這個道理。

許多年前他全家經年流浪在碾盤渠、下王渠、沙口一帶,他自己常常替人安莊稼,日子不容易混。後來為著糊口,到教堂裏去工作,學會念經,小心謹慎,慢慢地熬到做了一個小掌櫃,替教堂管了上王渠一村四十四家人,總算他為人公正,農民並不反對他,倒對他很好。後來神父換了,他成天挨罵受氣,他受不了,隻好走了。他走到保安,走到寧夏,走到洛川,流浪著,販著羊,販著豬,販著鹽和糧食。他賺了一點錢,吃了一些,再還一點賬,生活還是沒法搞好,還欠著賬。但他有了經驗,他成為一個有點名氣的買賣人了。本來就打算這樣搞下去,可是石老姚、楊候小來了,搶了東西,吃了胖豬。接著是黃馬隊,接著是來打土匪的二岔搶頭的張團長。百姓被搶得一無所有,人都逃到沙漠中藏了起來,張家畔熱鬧的街市,變得寂無人煙。田保霖也逃到了外縣。然而,這時卻“紅”了。三十軍軍長閻洪彥到了靖邊,接著又來了二十七軍賀晉年,靖邊縣翻了個身,窮人都分了土地。但田保霖卻仍留在城川。有人告訴他,說他是買賣人,他的二叔父是豪紳,帶過民團,最好不回去。於是田保霖不得不好好盤算了:“共產黨打的是富有,咱麼,做點小本買賣,咱無土無地,欠糧欠賬,一條窮人嘛,咱當過掌櫃,可是沒做過壞事,人都說咱好,咱還怕他個啥?殺頭,殺了咱有啥用呢?人都說三十軍好嘛,那麼咱就回去,不怕他。”於是他回去了。抱著一個不出頭不管事的態度,悄悄地回到草山梁,一大片荒地,沒有人住。他有了地,也不必交租子。他欠的賬也跟著舊政權吹了。他沒有負擔和剝削,經過幾年的經營,他有了六七十坰地,有了牛、馬、羊,開了個小油房,日子過得很好。心裏想:“共產黨還不錯,可是,咱就過咱的日子吧,少管閑事。”

不過做了參議員就得同他們搞在一起,這起人究竟是哪一號子人呢?

結果他決定了:“到縣上開會去,還有高吉祥、馮吉山嘛,他們在舊社會比咱還有地位,怕個啥,就去。”

田保霖雖然這麼想了,但他仍沒有懂得為什麼會有一千多人投他的票。他是一個買賣人,曾受過教堂的宣傳,雖說回到了長渠溝,在革命的政權下,生活一天天變好,卻不接近這號子人,也不理解他們。但他的一舉一動,這號子人都是清清楚楚的。從長渠溝一帶的老百姓口中都曾說過他的好話,說他是一個平和而誠實的人,是一個正派人。在頭年①缺糧的時候,政府發起調劑運動,他自動借出了一石多,而且每天到各鄉去借,維持了許多貧苦農民的生活。他對於公益的事熱心奔走,人民對他有好感,他是被他不了解的這號子人所了解的,因此他被選為縣的參議員。

“這是一個新問題,好是好,怕不能成……”當惠中權同誌提出靖邊要發展農業,首先要興修水利的時候,田保霖同別人一樣有著上麵的想法。靖邊土質太薄,不適宜耕種,要修水地和水漫地,實在困難,要築壕、壩,要修“退水”,工程都是很大的,而且在這些地方常有寬到幾百畝的沙灘,而且誰去修呢?這裏是缺乏勞動力的地區;唉,問題可多著呢。再譬如地是地主的,卻要農民去修,修好了地又該是誰家的呢?但這些問題都有了適當的解決。又討論了剝小麻子皮、割秋草的事,好象不重大,算起來利可大呢。又計劃了栽樹的事,都是好事嘛。從前田保霖解不開參議會是個啥名堂,老百姓都說是做官,現在才明白,白天黑夜盡談的怎個為老百姓想辦法啦。田保霖從這次才算開了眼界,漸漸地明白了他們,他們活著不為別的,就隻盤算如何把老百姓的生活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