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類):(帝國主義者)“什麼,中國有奧蟲?我們英國沒有臭蟲。我要求治外法權。”
(第五類):(西方教士)“中國每省每城家家戶戶都有臭蟲。我親眼看見的。所以你們應該捐款讓我到中國用耶穌的道理替他們滅虱。”
第六類:(中國外交官如朱兆莘之流)“什麼?胡說!中國沒有臭蟲,我以我的名譽為誓告訴你。這些都是謠傳,神經作用。”按朱兆莘會在日內瓦宣稱中國鴉片絕種已經十年。我們不能怪他,因為他在奉行外交的職務。英法各國代表所為,也是如此。
(第七類):(黨部)“不要提起這件事。誰敢提起,我們便給他一個警告。他不愛國。”
(第八類):(道士,和尚)“不要擾我的清眠,或是不要誤我的禪機。如果我受臭蟲咬而能仍然快樂,甚至悟禪證道。管他做甚?”羅素聽了,倒也點頭微笑。朱希真在樵歌早已堅決表示此態度了:
窮後常如囚係,
老來半似心風。
饑蚊餓蚤不相容,
一夜何曾做夢?
被我不扇不捉,
廓然才是虛空。
寺鍾宮角任西東,
別弄些兒古董!
第九類:(胡適之及自由主義者)“捉臭蟲!再看有沒有?”西方自由主義者也齊聲附和唱道:“是的,有臭蟲,就得捉,不論國籍,性別,宗教,信仰。”
第十類:(論語派中人)“你看這裏一隻碩大肥美的臭蟲,你看他養得多好!太太,昨夜他吮的是不是你的血?我們大家來捉臭蟲,捉到大的,肥的,把他攝死,真好玩!”
這時我的女主人,最多隻能答道:“林先生,你長這麼大了,也不害臊!”
為蚊報辯
我恨蚊子,而愛蚊報。常人每鄙蚊報,而常人未有不好看小報,是小報可鄙而終不可不看也明矣。不僅常人如此,要人亦如此也。要人要上台,必先辦一兩種小報。嗚呼,怪矣。然則鄙乎,不鄙乎,是非無以明。人人詛咒小報,而小報並不因你之詛咒而滅,則小報之應存在乎,應消滅乎,亦是非無以明。故吾欲為蚊報辯。
古人雲:“禮失求野。”小報野人之言也。大報失言論之責,故小報應運而生。孔子好譏貶當世,故於講學之餘,作《春秋》。《春秋》,罵人之作也。故亂臣賊子懼。今之大報,能使亂臣賊子懼乎。肯說心坎裏的話,而所說之話能搔著癢處乎?小報出麵說心坎裏的話,搔著癢處的話,由是而亂臣賊子懼,附耳相告曰:小報在罵我乎?小報在罵我乎?由是而讀者棄大報而閱小報,原亦無非欲避令人昏昏欲睡之社論,而搔著癢處而已。即使小報之生有罪,罪在大報之放棄其責任。小報不怪,小報生而係應運,且有存在之必要乃怪。此亦畸形國中畸形現象之一也。
嗚呼,今日之言論界沉悶極矣。所謂民聲者何在?小報之聲如蚊然,至微且弱矣。然吾固欲聞大報黃鍾大呂之音而不可得,欲聞民籲民呼市井人語之音亦不可得,吾其退而聞螽斯羽薨薨兮;至微且弱之音以終日乎。若謂並螽斯羽薨薨兮之音亦不許我聞,則吾將來不許兒女讀書識字。
吾猶有欲進言者。小報小矣,蚊音微矣。然若成群結隊,其音亦可觀,亦可使大人先生睡不成寐也,小報幸毋自棄。吾為此言,蓋知小報亦有自棄者,而最大毛病即在記載不翔實,選稿不精細,以致或有以此而自墜其信用者。小報亦有好有壞,好造謠言者人不看,有色彩者人不看,將來自會天然淘汰。其未受淘汰而已取得相當信用或銷路者,應因此而益自勉,勿造謠,勿拿錢,則其身分自高,明眼人自會辨別也。蚊子雖弱,亦須為自由戰士,航空而來,所落皆係實彈,方有意義。
靈犀君以文字緣令我為《社會日報》作文。吾祝螽斯羽之音萬歲!
倫敦的乞丐
英國的風俗民情,在讀過英國文學的人,總有多少的認識,但是總不如親臨其境自己去體會出來。罵英國的英人也常可遇見,這種人在各國都可發見,其共同之特點,就是各以為自己同胞是世界最壞的民族,所以生於美國便唾棄美國而崇拜英人;假如同這一人生於英國,也唾棄英國而崇拜大陸了。所以他們雖然種族不同,其實都是人類中之另外一族,無以名之,暫時可謂之天名族人。但是這種對己國批評的態度,在相當範圍內,也是人之常情,一方麵可以說是大方,比鰓鰓過慮,諱疾忌醫,或夜郎自大,盲目誇張者強一等,又一方麵也是與“老婆人家的好”同一心理,不足深責。人有聰明,必有不滿足於現狀,不滿足於現狀,始有求進之心。英人也有許多有自知之明者,他們對於本國文物之弱點,英人脾氣之古怪(此是一個絕好的小品文題目)也不回護,隻是幽默的承認。大戰以後,維多利亞時代之道風幾乎一掃而空,所以更多這類的批評。然而自外人看來,盛世之風度,卻仍然保存。所謂盛世之風度,是言社會秩序之整齊,禮俗之文雅,規矩之嚴肅,人民之自信等。如英國人之禮貌,尊長者,重規矩,扶老攜幼,救弱濟貧,給夢想揖讓進退於三代盛世之韓退之看了,也可以滿意。像倫敦有名的巡警,扶老婦過街,或是地道車中一般人對婦人小子之溫存,司車者之雍容有禮,都能使人覺得是大國的風度,與僑滬英人之狂悖全然不同了。尤其可愛的就是倫敦的乞丐。我曾對一英人表示佩服他們的風度。這位幽默自知的英人,反而詫異,問我有何所見而雲然。我說,比如英國女子健步的走法,獨立的精神,及在影戲院中陶情的笑聲是可愛的。倫敦告地狀的乞丐尤可表見英人自重自信自強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