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美術係Apollonian Art與西歐美術係Dionysian Art之別,前者主幽靜、婉約、清和、閑適,後者主剛毅、深邃、情感、淫放。中國美術,技術係主觀的(如文人畫、醉筆),目標卻在神化,以人得天為止境;西洋美術,技術係客觀的(如照相式之肖像),目標卻係自我,以人製天為止境。
西洋近代畫最受東方畫影響,注意筆致、氣韻,然除少數人,如Cezann外,尚未學得用筆。
仿畫希臘羅馬石膏像,在西方進步的美術學校此調久已不彈,然在吾國美術學校正在盛行。
德國學校有購買有正書局翻印古畫為學生圖畫藍本者。中國學校則不然。
中國人之西洋畫,如中國人用豬油做的西洋點心,一樣令人無法消受。
附 跋徐(左訁右於)《中西藝術論》
徐君所言,自是一種看法,一種說法。然予誠不敢苟同。以中國藝術為分析的,西洋藝術為整合的,予以為不然。若一枝梅花,一句佳詩,小巧玲瓏,意在疏朗,以一部攫住全部精英,使人神會,無所用於全部之描寫也。況風水之學正係發源於全片景物的藝術鑒賞,或為五虎朝天,或為蒼龍吸水,皆顧到全部之鑒賞處。若書法之重間架行列,畫法之重經營位置,皆超乎骨法用筆應物類形局部問題。藝術之事,要在有中若無,無中若有,虛中見實,實中見虛,何所取乎全部之描寫?故所謂分析的。恐隻是注重瀟灑空靈之意耳。至於所謂“中國藝術重要在於從自然中取來屬於自己,把自己的能力與欲望放進去”,正是中國藝術強處。如予所謂中國美術,技術係主觀的(如文人畫,醉筆),目標卻在神化,以人得天為止境;西洋美術,技術係客觀的(如照相式的肖像),目標卻係自我,以人製天為止境。藝術而不表現吾人之欲望,不以吾之欲望神化之,有何意味?良辰美景自是良辰景,若不加三字“奈何天”,則缺乏詩意。蓋人不加以唏噓惋歎則辰不良而景不美也。世上豈有辰自良而景自美乎?
雜說
《秋水軒尺牘》所以曾風行一時,是因為中國寒士多,書中多覓館求差語,甚有用處。
“思君”係古文中最無恥的話,然無人恥之。屈子、賈誼皆患此毛病。歌頌聖德,亦極肉麻,但前人亦不覺其肉麻。
孔子三過衛。孔子說話時,衛靈公隻顧仰觀飛雁。料想當時孔子情極難堪。
孔子說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一句話,係在衛與南子同車時,見路人隻看南子不看他的感慨。
孔子亦曾罵當時政客為飯桶。子貢問:“今之從政者何如?孔子曰:“噫!鬥筲之士,何足算也!”鬥筲係承米器,向來經師解為喻器量之小,不對。今人罵人,應曰承米器,或曰鬥筲,比飯桶古雅,而語有所本。
蘇東坡好吃鼻液,稱其味甘美。又主張以口中津液漱口,是中國人漱口之最早者。(《上張安道書》論養生訣曰:“若鼻液亦須漱,使不嫌其鹹,煉久自然甘美。”)
愛國係愛己之一種。愛鄉係愛蓴羹。
現代學生反對考試甚是。但同時要求及格分數畢業文憑則甚無聊,且矛盾。當今學校,應分學生為二種,一嚴格考試及發給文憑,一不考試不給文憑。如是天才與蠢才方不致同時同班畢業。
今日學生八時上課四時下課。課室中不許看書。故今日學校是把學生關起不許看書之最理想製度。
一群學生聞鈴上課,聞鈴下課,與一群羊聞鈴出牢聞鈴入牢,沒有區別。
所謂一百分,係能答先生心中所要你答的話。高材生是教員肚子裏的應聲蟲。凡能意見與先生雷同者或與書本雷同者,謂之高材生。
三十年前談變政,辦洋學堂者,未知彼輩今日所造之孽。
現在各學校課室中似乎都貼上一張章程:第一條,隻許靜坐,不許讀書;第二條,不許用頭腦,自有主張;第三條,不許交頭接耳交換意見;第四條,不許吸煙以免觸起靈機,天才出火。遵此四條校章者,年終品行一百分。
冒孔家牌者,非今日之《論語》,乃隋朝的王通。本刊偷《論語》之名,不偷《論語》之實。文中子偷《論語》之實,不偷《論語》之名。茲聯語五則:
道理參透是幽默,性靈解脫有文章。
兩腳踏東西文化,一心評宇宙文章。
對麵隻有知心友,兩旁俱無礙目人。
胸中自有青山在,何必隨人看桃花?
領現在可行之樂,補生平未讀之書(錄袁子才與人書語)。
宗教與髒腑
--有不為齋隨筆
《論語》曾刊龔定盦論腎主記憶及通呼吸語,以見古人生理觀念之一斑:蘇東坡上張安道書亦有鼻液下咽之養生妙論。近偶讀俞正燮《癸巳類稿》,“書人身圖說後”,更覺其味湛然。據篇首第一句俞所見書,是“西洋羅雅各龍華民鄧玉函所釋其國人身圖說”。“其國”二字甚妙,蓋謂其國人身與中土人不同也。俞謂“此書在中國二百年矣,未有能讀之者”。考此三人中,鄧玉函於一六二一年蒞華,一六三〇年逝世,在華期間最短,故譯書當在此九年期間內。論文大旨,是闡明中外人髒腑經絡確有不同,而結論謂因髒腑之不同,故宗教亦不同,其中演繹根據,似隻憑直感而已,恐怕不易用科學方法證明。俞氏之言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