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站下車的時候,黎莊在她身後輕輕地像吟詩般饒有節奏地說:“秋心——不是愁。”
三
石像般動也不動地兀自立於街頭,傘也忘了撐,車早已開走了,留下的隻是一句耐人尋味的話。
“秋心不是愁,秋心不是愁……”她喃喃地。驀然回首已是燈火闌珊,低歎了一口氣,向其中一扇亮了燈的窗口走去。
機械化地推開門,六隻眼睛同時向她掃射。她也想象得出自己狼狽的模樣,立刻換上一副漠然的神情,然後回到自己的臥室,甩掉那雙慘不忍睹的運動鞋,老僧入定般坐在窗前。
弟弟秋頎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老大,今天黎震遠可真沒勁。”
“黎震遠?黎震遠怎麼了?”
“你不知道?”秋頎大惑不解地挑起眉毛,“他是大獎賽的評委之一啊!”他揉揉一頭亂發,“可真不夠意思,才給了那麼點分,你唱了一首他兒子創作的歌呢。氣得我差點砸了電視機。”
“什麼?”秋欣從椅子上跳起來,“食客是他的兒子?你怎麼知道?”
“他女兒黎悠上個月剛分到我們學校,是我們班的音樂老師。”
“算了。”秋欣心煩意亂地揮揮手,換了個話題,“你的事和老爸談得怎麼樣了?”
秋頎無可奈何地一攤手:“老話一句,‘你是秋家的兒子’。”
秋欣皺起眉,故意做出一個痛苦的表情,悲哀地說:“秋先生,好好去念你的數理化,準備向醫學院進軍吧。”
“開國際大玩笑!”秋頎誇張地振臂一呼,“我會為理想而奮鬥的!”
秋欣瞥了他一眼,毫無反應。
秋頎收斂了頑皮的表情,蹺起腿坐在書桌上,學著大人般深沉的腔調說:“說實話,我總覺得你的歌裏缺點兒什麼,關鍵的一點兒。”
“具體點。”她努力發出一種聽上去毫不在乎的聲音。
“我說不來的,說點關於美術的還可以。你的歌……缺點兒……我說不來,真的說不來……”秋頎一副抓耳撓腮的困惑狀,忽然,一拍桌子,大叫起來,“對了,震撼力!你的歌缺少的就是那種震撼力,那種引起聽眾內心共鳴的感覺。”
秋欣怔了一下,望著弟弟棱角分明的臉,覺得他刹那間長大了許多。
四
雨總算停了,可是天依舊陰沉沉的,一點轉晴的意思都沒有。秋欣盯著櫥窗裏一盒《世界名曲欣賞》發愣。身後有人叫她的名字,櫥窗內印出一個男孩子的身影。高高瘦瘦的。
“黎莊。”她轉身,“這麼巧。”
“我剛下課,到書店看看。”
“剛下課?”秋欣的笑容在唇邊僵住了,眼睛直愣愣地盯著他,仿佛黎莊真的是個天外來客一樣,“你不是食客?”
“我考上了大學,今年夏天。”他頓了頓,注意她的表情變化,知道眼前這個女孩正在想什麼,便又用有些奇怪的聲音加了幾個字,“考了兩年。”
依然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湧上心頭,她又覺得自己變得渺小變得卑微起來,忽然看見了黎莊胸前那枚夢裏出現過千百回的校徽,悶悶地問:“你是學什麼的?聲樂嗎?”
“不,鋼琴。”
“哦?”她淡淡地戲謔道,“你的理想是什麼?成為第二個理查德?克萊德曼?或者野心小一點,成為第二個黎震遠?”
黎莊笑了,笑容給他增添了一種純樸的稚氣。“我為什麼要成為第二呢?我隻要做一名真正的琴手,一個用生命彈琴的人!”
好熟悉的論調!秋欣不禁想起了秋頎的一番話。她沒有對這番話作出什麼反應。她知道黎莊絕不如他的外表看上去那麼簡單,在他瘦瘦的胸膛裏一定有一顆別人並不知道以什麼方式和節奏跳動著的心。她很想問他落榜在家做食客的一年是怎麼過來的,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畢竟,他們並不很熟。
黎莊笑著問:“想什麼呢?”
“沒什麼。”她用手掠了掠額前的劉海兒,“談談你吧,黎震遠的兒子怎麼會考兩次藝術學院?”
又是一個歐式的聳肩:“怎麼會問這個問題?黎震遠的兒子就一定是個音樂天才嗎?”
秋欣撇撇嘴,不置可否。
“我的母親也是搞音樂的,拉小提琴,叫章雨嵐,你可能聽說過。”黎莊望著人來人往的小街,開始了他不疾不徐的訴說,“十歲以前,我和姐姐一邊和爸爸學彈鋼琴一邊和媽媽學拉小提琴。念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就一心一意學鋼琴了。直至十七歲那年,一個偶然的機會使我瘋狂地迷上了小提琴,我的瘋狂使得全家都驚訝萬分,包括母親。一年後,我說要報考音樂學院弦樂係,媽媽勸我放棄這個念頭,我說做不到。我爸卻沒多說什麼,讓我自己看著辦……”
“結果呢?”此話一出口,秋欣就覺得自己簡直蠢透了。
“複試沒通過。那段日子,我真不甘心啦,一氣之下起了個筆名,‘食客’。然後就開始向有關雜誌投稿,前後共發表了十多首歌曲。這時,我才發現,幫助我產生旋律的是琴鍵而不是琴弦……”
秋欣很快地接口:“然後你就立刻放棄了小提琴,是嗎?”
“不是立刻,是逐漸。”黎莊深思地看了她一眼,“我發表了一些作品後,媽媽帶我去拜訪了她的幾位同行。聽了別人的演奏,我才逐漸認識到,要在藝術方麵有所成就,光靠熱情是不夠的,還需要很高的悟性和天賦。從此以後,我開始一心一意地練鋼琴,全家人都認為我在這方麵的天賦比拉小提琴高得多。我也漸漸發現自己過去放棄了鋼琴是多麼的愚蠢。所以,今年夏天,我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