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軼
我……久久地站在雨中,任雨絲輕輕地爬上我的臉頰,又伸出舌尖小心地把唇上的雨水和淚水舔進口中。哦,好甜,好甜……
上篇小雨憂憂
火車穿越朦朧的雨幕來到一個三等小站。當父親扛著旅行袋走下火車時,我仍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把這個默默無聞的小縣城作為我們這次旅遊的最後一站。我們在雨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不一會兒,我的鞋子就開始滲水了,粘乎乎的,極不舒服。還有讓人叫苦不迭的北風,冷颼颼地直往脖子裏鑽。更糟糕的是我感覺到靠傘沿的肩膀好涼,一定是雨水透過茄克、毛衣滲進去了。
“到了。”正當我怨天尤人的時候,父親總算說出一句讓人感到如逢大赦的話來。我站住一看,隻見一幢三層樓的紅磚瓦房的大門口上,掛著一塊半米長寬的木牌,上麵寫著“惠民招待所”五個字。父親帶著我走過這扇已剝落了油漆的冷清的大門,裏麵是一間較大的客廳,稀稀落落地擺了幾張圓桌。“怎麼來這麼偏僻的街道,住這麼簡陋的旅店?”我心裏嘀咕著。父親走到櫃台邊,預交了租金。於是我們下榻於二零四號房間。
剛剛整理好行裝,父親就拿出他的“健牌”吸起來,而且抽得很猛很凶。我無法忍受這種嗆人的煙味,就轉身來到走廊上吸吸新鮮空氣。雨還是不停地下,在廣闊的空間紛紛揚揚,仿佛有說不完的心事、訴不完的情思……
在依稀可辨的童年記憶中,每當我躺在母親懷裏數天上的星星時,父親總是笑嗬嗬地對我說:“小雲子,你怎麼這麼懶呀,來,讓爸爸摸摸你的懶筋在哪兒?嗬嗬……”同時伸出手在我的身上撓癢,逗得我在母親懷裏滾來滾去,大笑不已。這時候,父親和母親便相視而笑,最後總是我爬到父親身上,從他的上衣口袋裏拿出一塊早已準備好的巧克力,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一邊津津有味地聽母親講“阿凡提的故事”……但自從十一歲那年,父親和母親離婚以後,我就再也沒見過父親笑一笑,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深沉……
“雲子——”父親忽然叫我。我轉身走進房去,裏麵的煙霧已經散了一些,地上的一堆煙頭中,隻有那截最長的還在明明滅滅,餘煙嫋嫋。父親把頭深深地埋在十指中間,像在冥思苦想著什麼。聽見我走近的腳步聲,他慢慢地抬起頭來,頭發蓬亂得像一堆稻草,有些閃閃爍爍的淚水順著臉頰流下來,一滴一滴沉重地跌落在水泥地板上。
“雲子,想媽媽了嗎?”
我無言地點了點頭,感覺到鼻子裏像塞了一團棉花。
“今天是我和你媽的結婚紀念日。”父親的目光在我的臉上來回移動,低低地絮叨:“二十年前的今天,我和你媽就是在這個招待所裏結婚的……我們的婚後生活一直很美滿。但五年前的一天,你媽忽然提出要舉家遷往她的故鄉——東北吉林去。許多年來,她一直深深地懷念著生活了十五載的長白山區,我也很清楚。但若遷往北方,你爺爺和奶奶很難適應寒冷的氣候;若把他們留在鄉下又無人照顧,我隻好請你媽放棄回北方的念頭。而你媽這次卻很固執,堅持要調回北方,於是我們就各持理由,開始爭吵,那一次吵得真厲害嗬,電視機、音響和沙發都砸壞了,你媽媽又傷心又氣憤地找到當法院院長的表舅,拿回一張離婚證書…
…”我聽著聽著不由得潸然淚下。生活真奇幻啊,可以醞釀許多舒暢許多歡樂的幸福,也可以製造許多催人淚下的憂傷。我淚眼模糊地看著父親,一句話也沒有說,我知道父親心靈深處的創傷不是幾句慰詞就能撫平的。五年以來,在和父親風雨同舟的生活中,我已經養成用自己的心去品味他的苦痛的習慣,而在我思念母親的時候,他也總是撫摸著我的頭,從不勸慰。是嗬,在我們心心相通的時候,語言的確是一種多餘的東西……
我走到窗前,驀然推開窗戶,放眼望去,小雨還在不停地下。我深深地吸了一口帶著雨星兒的空氣,覺得好苦好苦。
憂憂小雨嗬,漫天飄灑的是你深遠悠長的企盼嗎?
憂憂小雨嗬,飛飛揚揚的是你刻骨銘心的思念嗎?
下篇小雨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