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餐廳裏就隻有我、父親和一個服務員。四周靜悄悄的,安靜得給人一種落寞的感覺。我們觸景生情,沉浸在各自的思維世界裏。
“同誌,請開張住宿票。”一絲柔細的聲音飄進我和父親的耳朵,我們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一個穿著白風衣、身材修長的婦女正站在門口的櫃台邊付錢,她長長的發絲和被雨淋濕的旅行背包貼在一起,左手挽著一把黃色雨傘,傘尖正一滴滴地往下滴著水。她看上去隻有三十出頭的年紀,美麗而嫻雅。但此時我清楚地意識到她的實際年齡應該是三十八歲!沒錯,是三十八歲!
“媽媽!”我不由得大叫一聲。
“笛笛……”父親放下筷子,站起來。
母親的身子輕輕一顫,轉過身來,久久地凝視著我和父親,臉上閃過一片轉瞬即逝的紅色雲彩。“雲子、天傑。”母親的嘴角有些不自然地微微向上一翹叫道。我跑過去,幫助母親卸下背上的包,拉著她走到我們的餐桌旁。“才十一點鍾,你還沒吃午飯吧?”我熱情地邀請母親,“就和我們一起吃吧!”“是啊,就隨便吃點吧。”父親也說。“真沒想到你們也會來這兒。”母親拿出手帕拭著眼角的淚水。
坐下後,大家忽然沒有了言語,餐廳裏又變得悄無聲息。窗外的雨絲還在不停地下,落在水泥馬路上,似乎有人在輕輕而頻頻地發問:“二十年前的今天,這裏是多麼的融融樂樂,而現在卻為何如此的冷清沉寂?”一陣風兒從窗口吹進來,我意外地發現窗外的古榕樹椏上已經冒出了一點新綠。“曾經枯萎的事物或許還存在著複蘇的希冀!”我的腦海裏倏地迸現出這樣一個念頭,清醒地意識到今天應該由我來唱主角,打破這十分拘謹的氛圍,給依然相互深愛著的父母親創造一個和諧輕鬆的環境。
“媽媽,長白山的森林大嗎?”
“大。”媽媽抬起頭看著我。
“樹高嗎?”
“有的是很高。”母親的大眼睛撲閃著眨了兩下,“普遍都有一兩丈高。”
“啊,真高。下雪的時候一定很好玩吧!”
“是的,最叫人快活的是滑雪板。”母親的嘴角有了一絲笑意。
“聽說冬天是狩獵的好季節?”父親忽然輕輕地插話。
“是啊!可有意思呢!清晨背著槍往山裏走,在沒膝的深深雪海裏跋涉是夠累的了。但是一旦看見獵物,‘砰’的一槍擊中它,然後再飛似地跑過去撿,那時候,就會把所有的疲憊都拋在腦後了!”母親的話漸多起來……
我一邊添酒,一邊說:“爸,媽,為我們的團聚幹一杯,好嗎?”
“好!”父親立刻站起,一掃上午的憂鬱。
母親的臉微微一紅,終於輕輕地點了點頭。
“媽媽,”我趕緊抓住機會,“長白山那麼好玩,如果沒人介意的話,我和爸爸去玩玩,可不可以?”
母親紅著臉沉思了許久。
“雲子,你懂事了。”母親一遍又一遍地撫摸我的頭,深情地說,又稍稍扭過頭去看著父親,凝視了許久才低低地說:“沒人,沒人介意的。”說完,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無聲息地滑落到她手中的酒杯裏。
“沒人會介意我們的!”我高興萬分地對父親說,“爸,我們要去,一定去的,對不對?”
“一定!”父親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子,笑眯眯地說,“來,幹一杯!”我和母親都把手伸過去,三隻鮮紅的酒杯輕輕一碰,碰出一個幸福歡悅的美妙音符。
父親放下酒杯,深情地看著母親。“笛笛。”他輕喚一聲,突然用一雙粗大的手緊緊攥住母親纖細的手,好像怕母親再從他身邊飛掉似的。“天傑。”母親呢喃著,仰起頭,溫柔地和父親對視著……
我的心裏一陣狂喜,急急地衝出大門,跑到街道中央,仰起頭,對著寬廣深邃的蒙蒙天空大喊:“嗨……嗨……嗨……”
我流著激動的淚,久久地站在雨中,任雨絲輕輕地爬上我的臉頰,又伸出舌尖小心地把唇上的雨水和淚水舔進口中。哦,好甜,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