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的煙雨染過漫山的嵐霧,日月積累的青苔濕滑了細碎的羊腸小徑。初涉世事的女孩自此告別了一無所憂的童年,被反複無常的命運推搡著,前往奔赴一場一無所知的前塵命途。命運是詭譎的,是喜怒難測的,此時的母女,都懷著這種無奈的忐忑,然而無可奈何的,她們隻能決然地,義無反顧地,任時光的洪流,將她們捎往未知的彼岸。
正如草木無法預知明日,將會是陽光萬丈,還是風霜滿地,她們也無法洞悉命運的意圖,隻有那繈褓中的小小嬰兒,吃飽了會對著愁眉難展的母親打個飽嗝,對著初曉人事的小姐姐甜甜一笑。無知的人是最幸福的人,這個小嬰兒,是此行中,她們唯一的歡笑所在了。也是,再疲敝的旅途裏,笑一笑,暫且洗盡風塵,享受一笑的明光,將紛紛微塵,且付與流水去。
少時
挑揀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要天朗氣清,雲白風和。背上你最愛的書,帶上你最歡喜的茶,約上兩三個你最親密的朋友,去春深綠濃的野外走走。綠肥紅瘦的晚春日子,切莫辜負了青春韶光,也切莫在晚年的老槐樹下,找不到可以回憶炫耀的談資。
少年時光,當真是我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筆。萬裏江山,千頃珍寶,亦換不來青春的一瞬。少年聽雨閣樓上,紅燭昏羅帳。這個意氣風發的年代,我們可以選擇揮斥方遒,也可以選擇青燈疾書,還可以選擇肆無忌憚逍遙快活。人生可以有各種模樣,少年時,也可以飛花柳絮,千嬌百媚。再荒唐的事情,也可以笑一笑說,人不風流枉年少。臨老了想起來,不妨高聲談笑,想當年,大爺我如何又如何。這樣的追憶裏,醉裏帶癡,癡裏帶狂,這狂裏,未免也有幾分豪氣萬丈。
其實也不必太出格,與引人注目。人生一世,所求不過“心安”兩字。心若安,便是晴空萬裏。若是我,隻願給我一盞清燈,在幽幽的餘光裏,攤開一本古舊蒼黃的字帖,柳公權的《玄秘塔碑》或歐陽詢的《九成宮》都很好,然後再磨一硯烏黑清淺的墨,臨一卷心平氣和的心經。一卷離騷一卷經,十年心事十年燈。能夠這樣安謐清和地走過人生,便是上蒼對我最仁慈的厚愛,這樣說可能有些矯情,可確實已足以教我半生感激。
每個人都是命輪裏的一株花,獨特,與眾不同,專屬自身。《聖經》裏,上帝給夏娃的孩子安排各種職業,美貌的當國王和教皇,醜陋的去做漁夫和農夫。容貌無法選擇,正如出身無法更改。我們不可能在出世後,再去喝一次孟婆湯,再轉一世輪回。抱怨,悔恨,憎惡,都隻能結出惡果。
時光總在教誨我們一些人或事,靜心感悟,潛心修行,人生這場博弈豪賭裏,我們會是自己最大的贏家。階前點滴到天明的清秋細雨,亦是浮世一場梵唱,萬物生靈皆有情,我們仔細聆聽,總能收獲獨特的,專屬的領悟。而這些,都是有益於我們的人生,我們的未來的。我始終覺得,存在的一切都是合理的,符合天地造化裏的某些因果緣由,不論坦途還是磨難,都是無法略去的路途,我們可以當成財富,安然接受,坦然路過,沿途的風景,不論大漠黃沙還是西嶺清月,都別有滋味。前提是,我們得承認它們的存在,並且毫無芥蒂。而這樣的道理,看著簡淺尋常,有些人,卻需要窮盡一生才能對其中的奧義釋然。
四歲那個念頭,無處容身的丁玲母子,回到了武陵的娘家。這個充滿桃花,美酒,春天的地方,後來被改名常德。餘家那個嫁出去的女兒,結束了那段不幸的婚姻,帶著兩個孩子,又回到了這個自小長大的故鄉。
彼時,到底是已物是人非了。
慈祥開明的父親已經故去,那位風趣溫和的老人,對於孩子們是格外寵愛縱容,說是父女,其實更像一對朋友。兩人一塊兒下棋,看小說,甚至允許女兒喝點小酒,他雖然是按著古訓教育孩子們,但更多的是新式的開放。丁玲的母親,就是被這樣教育長大的,洋書,其實她還待字閨中時便看了不少,思想也絲毫不遜於行走在外的男子們。
然而這次回來,並不是短暫的歸寧,而是長久的寄人籬下,甚至連母親她自己,也不知曉這會持續到什麼時候。她隻是看一步,再走一步。長遠的打算,她沒想過,也不太敢想。在現在這家庭裏,她是沒有話語權的,吃閑飯的人,到底說話都軟極了,沒有底氣,她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著,不敢越雷池半步,家中的是非恩怨,自己不敢去參合,兩個孩子也被教導不能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恪守本分,是在這個家裏,母子三人唯一應該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