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小小的記者團,頓時得到了許多戰友的大力支持。有些戰士,出於某些原因,不能滿足上前線的條件,沮喪之餘,卻忽然發現了還有另外一種方式可以奔赴前線,盡管不能親手殺敵,卻也能親眼目睹戰爭實況,盡一分自己的力,想來也是兩全其美。丁玲原本不想要太多的人,然而越來越多的人報名參加,甚至還有人提出要增加戲劇歌舞等形式。這種情況,實在是出乎她意料之外。於是,理所應當的,他們這個記者團的出發,比第一批上前線的人員,足足延遲了一周。
人心迫切的時候,總會遇上天公不作美的時刻。這或許是上天為了刁難的歡喜,或許又是它給予眾人的考驗,通過試煉的人們,才能得到未來的坦途。凡世俗人,沒有人的好運氣可以持續一生,也沒有延續一輩子的厄運。反反複複,沿途總有遍地風沙和翠花煙雨的跌宕起伏。而此刻,橫貫在丁玲麵前的,是一條波濤洶湧的河流,是一條真正怒吼著的河。
昨夜天漏雨深,原本平靜無波的延河,一夜之間呼嘯奔湧,水線瞬息間上揚了數米。眾人遲疑而衝動,誰都想一馬當先,可誰都踟躕於腳下。跟著丁玲的紅小鬼楊伍成牽著馬,一頭紮進洶湧河流裏,而馬上坐著的,正是這個記者團的核心丁玲。水深流急,她幾乎還沒見識過這樣湍急的河流,這樣暴漲的水勢,在她的印象裏,水是溫柔的。她遙遙回憶起故鄉的湘水,那條永遠寧靜平緩的長河,容許孩子們隨意在它的懷抱中嬉戲耍鬧,容許嬌憨活潑的村婦肆意地在自己的岸邊打嘴仗,容許船行其上人來人往。那像是一個睿智的老者,平靜沉默,默不作聲,卻看透了紅塵紛繁,人世滄桑。它不置一言,卻暗自通透。
可是眼下這條河流,湍急的水流漫了過來,幾乎淹沒了她的脖頸,令她呼吸都漸漸艱澀起來。意識逐漸模糊的那一刻,她想,好不容易才走到了這裏,自己怎麼能夠,就這樣撒手放棄,她強迫自己睜開眼睛——忽然有人拉住她,破水而出。新鮮的空氣流入咽喉,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突然回首,那條河,還是方才那樣的驚濤駭浪,在她身後的人們,都已經逐漸上岸。驀然,渾身濕透的女子淺笑起來,灼灼如若三月桃花,她明白,自己又度過了一個坎,人生就是又無數的驚濤駭浪組成的,每穿行過一個,心底就有什麼破土而出,再一次成熟起來。而她,此時此刻,穿過了這條河流,又要走向新一輪的征程。
未久,主席給她的小小團隊指了方向。他笑著告訴她,她這份工作極好,可以將黨的政策宣傳開來,而這種宣傳,得是大眾化的,群眾喜聞樂見的。他望著這位年輕的女作家,望著她忽而迷惘,忽而有豁然開朗的神態,她是那樣直接明朗,恍惚的記憶從心底慢慢流淌,竟然有種久違的溫暖,於是他也跟著微微笑了起來。
在當時所有人的眼中,這位站在最高位置的偉人,對於那位堅定活潑的女作家,總有種莫名的寵溺,他們都來自湖南,都講著一口充滿鄉音的普通話,這又是一個親近的理由,他對待他,就像是對待自己最小的妹妹,或是自己膝下頭一個女兒。他對她的態度,親切而不疏離,溫暖而不過於親密,這令她,時常有種賓至如歸的感覺,這個家,她也就越發地願意一直待下去,直到死神來臨的那一刻。
由於那個人對自己的激勵,這位曆經血的洗禮的女作家開始自己的第一次劇本創作。劇本,對於寫慣了小說的她來說,是陌生的,唯有相通的,不過它們都是以文字為契機的。她想了又想,終於決定將處女作的名字定名為《重逢》。
有時,主席抽了空,也無聲無息地溜到劇團裏看戲。他的生活每個時刻都是風雲變幻,站在平地上的人們,或許終其一生都無法理解那些站在高處的人們,心裏的疲憊。他們也需要偶爾的消遣,縱使隻是片刻歡愉,用以緩解高度緊繃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