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筆,更頻繁地動了起來。身邊的紅小鬼,帶領部隊的彭德懷將軍,她親身接觸,都成為了筆下的人物。她本來就是冰雪聰慧的女子,此前人生中的經曆,更是令她與眾不同。此行並不浪漫,沒有紅顏知己的陪伴,沒有雨霧朦朧的清雅,沒有風花雪月的漫步,唯有三大五粗的兵家子們,三三兩兩地在草地叢林中出沒。此情此景,分明不美,卻無比深刻地吸引著她去探尋,去追求,如同追尋困擾了一生的一個謎。
相知
總有一個時刻,會厭煩了身側的所有。這種厭煩,不存在任何惡意,隻是出於某種對於現狀的慘然,不願意接著過一成不變的生活。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環遊世界的夢想,卻苦於各種原因無法成行。能得以成行的人固然上蒼眷顧,如若沒有這樣的福氣,有一日,背起小小行囊來一場時下流行的窮遊,未嚐不好。
帶上故鄉的一縷陽光,放進行囊中最隱秘的口袋。將長發紮成利落的馬尾,爾後麵帶微笑,大步前行。風景總是不斷變換,荊棘或者鮮花都各具風情。身側若有人同行,有人同歡喜同悲傷,確實很好。可如果悲歡離合都要一人承受,也不妨當做是一場別致旅行。或許,這就是旅行的意義,換個場景,換個心情,換個方式瀏覽人生,旅程之後,能用全新目光看待原先厭煩的一切,可能風塵仆仆中,就會懷念起那些平淡生活。這些意義,仿佛同小別勝新婚,是一樣道理。如若疲倦,那請試一試,跟著心情隨意漂流,直至戀家的心緒,不期而至。
隨著凱旋的部隊返回延安的丁玲,或許就是這樣的心緒。原本熟悉的一切,重新染上某種迷蒙色彩,令她新奇雀躍地去探索和發現。距離產生美,這些話說出來,總是有道理的。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她都沒再離開過延安。這些居住在陝北深窯裏的日子裏,她被任命為中央警衛團政治處副主任,後來又擔任了“紅軍曆史征編委員會”的委員,精心選編《長征記》。不像那些漂泊裏的年月,好容易找到休憩的地方,次日又不知道該在哪裏落腳,她像是一隻沒有腳的鳥,除了不斷的飛翔,隻能不斷地飛翔,海麵洶湧澎湃,卻看不到屬於她的島嶼。
幸而,現在的她,有所居,有所食,更重要的顯然是,有所從事。能將自身的才華,運用到自己喜歡的事情上,是何其幸運的事情。每分每秒,她沉浸在自己的小小世界裏,靜心休養,細心提筆,最後默然歡喜。
如若那件足以震驚整個世界的事情不曾發生,或許,丁玲還在這個偏遠古城的某口窯洞裏,奮筆不輟,孜孜不倦,守一盞清燈,泡一杯濃茶,筆墨釅釅裏,就這樣度過了無聲長夜。然而,事實的真相並非如此,那件事,改變了無數人們的命運,也改變了世界原本運行的軌道。丁玲,她是不凡的女子,卻也隻是這個世界裏,尋常的微塵,因著這個重如千鈞的分岔路,才在最終的最終,成就了她最後的不凡——那才是真正的丁玲。
那個原本平凡無奇的月夜,那座沉默了數千年的石橋,那條靜靜流淌了幾數寒暑的河流,不經意間,就成為了曆史上,永遠無法抹殺的存在。沒人會遺忘它們,所有的中國人,都將深記1937年那個七月的夜晚。
持續了八年的抗日戰爭,是從那個靜寂而血腥的枯夜伊始的,自那之後,千千萬萬的英魂煢然而立。遠在延安的人們,也即刻知道了消息。這座小小的古城,每個角落都如同沸水滾開,無數請戰書通過各種渠道,遞交到了主席的書桌上,抗大的成員都提前畢了業,要求上前線去,不論為家為國,都要盡自己一份力,縱使微小,也可以千沙聚塔,滴水成海。
這座小城,沉寂了太久太久,這裏的人們,壓抑的太久太久,這揚眉吐氣的一刻,早已等得迫不及待。此時,丁玲卻微微恍惚了。她的血液,並不是不沸騰,她的靈魂,並不是不顫抖。可是,她要怎樣做,才能做得更好,對這個國家才能更有貢獻。究竟要怎樣,才能讓自己的力量,得到最大程度的發揮。這個十萬火急的關頭,她決不能,因為自己的一時猶豫,將自己封存在安全而平靜的後方。
她迅速行動起來,如同裂開一縫的冰麵,淩厲神速地延展碎裂。她征召了六七位同誌,組成了一個“戰地記者團”。這不能不說是她的一大成功之處,她深知留守後方的那些人,他們迫切渴望了解前線戰況的心情,也深知靈通的訊息對於整個戰局的重要性。她不如那些身經百戰的女兵,槍法神準,英姿豐饒,她別無所長,唯有一支筆,以風行的姿態,傳遞瞬息裏發生的訊息。這並不需要太多的人力,也無需過多的經濟,他們隨軍而行,像每個士兵一樣,經過他們所有經過的地方,參與他們每一次的槍林彈雨,捕捉每個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