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莫愁前路無知己(1)(2 / 3)

這是一場拉鋸戰,雙方都在試探彼此可以容忍的最後一根弦,究竟會是誰,不看忍受而主動出擊,後世的我們心裏明了,當時的丁玲卻一無所知。她隻知道現在,自己可以做一些謹小慎微的反擊,卻不能撕破了雙方顏麵,然而如何踐行,卻是個令她惆悵煩惱了許久的問題。這個問題的解決,還要感激丁玲的老友,宣俠父的到來。

有時候,得到問題最終的答案,有如瞬息劃過的靈感,流星一樣撲麵而來,萬花繚亂裏要抓住那麼輕薄淡緲的一縷,需要的不僅是厚積薄發的累積,更多時候,則是一種求不得的機緣。而這位自上海“一品香”便結識的老友,便是丁玲此時的機緣。他是隱藏在國軍中多年的人物,穿著國軍整齊英俊的軍服,他此時的身份是八路軍西安高級參議,在丁玲編輯《北鬥》時負責該刊物的出版發行,一得知她遠渡重重河山,來到西安,便來到她的住地探訪。對於國民黨內部的派係糾葛,他比初來乍到的丁玲要清楚得多,在丁玲向他傾訴了近來的煩惱之後,他再三思索,便建議丁玲前去拜訪蔣鼎文。

在國軍中潛伏了這麼多年,他比丁玲更深知,這個黑暗的濁世裏,要爭取公開的合法活動,就必須同那些當權者打交道。且不說中國這個悠悠長久的人情社會,縱使是從整個世界而言,也必須如此。人心既然生在左側,便必然會有偏向。丁玲對於這種活動早已厭惡透頂,她不是沒接觸過這種生活,在南京的時候,她為了某些原因,也不得不這樣做。而也頻被捕後,為了救他出獄,她也是這樣四處奔走。可曾經她這樣做過,卻並不代表她願意繼續為之,唯有為了這個國家,這條旅途,痛定思痛,她才咬著牙,迎麵而上。

凡事的種種,都從汙泥裏生出的白蓮,都會經曆過那麼一段黑暗時光,唯有懷著那樣一顆堅貞潔白的心,才能從黑暗裏脫穎而出,脫胎換骨地重生。沒有根基的白,是陽光下的白雪,終究會化成連綿春水,而紮根於泥中的蓮,縱使零落,縱使凋謝,生命的最後芳華謝盡,也留下了一場美麗傳說,和甜蜜果實。

丁玲所要拜訪的蔣鼎文是一介武夫,她後來的筆錄中也曾說,此人並沒什麼真才實學,對於接見她這樣一位聲名在外的作家卻很有興趣。那時他是國民黨西北行營的主任,西北軍中的大小事情,都是在他一手掌握之中。丁玲此行的目的是希望蔣鼎文能夠捐款給她的西戰團,數目不在多少,無非是要一個正大光明的明目,要他承認西戰團的合法地位,如此,那些暗中不軌的人們,也就無法將他們從西安趕走。

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她似乎是勝利了。但是她連自己是怎麼勝利的都回憶不起來,就連回憶錄中對於這件事情,也是說記不得自己當時到底說了什麼,而對方又是怎麼回答自己的。最後蔣鼎文便給了丁玲一張兩百元的支票,當時西戰團確實經濟困難,然而還不至於看重這兩百元,隻是這一張薄薄的紙,卻成為了他們的“護身符”,保護他們在西安一路無阻。

讓我來試想當時的情景,或許這場看似輕微的,即使在丁玲的人生中也不值一提的勝利,並非是毫無緣由。當門被輕輕推開,有人低聲通報:丁玲來了。那位手握西北生殺大權的蔣先生從書案上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就是這樣一位尋常而非凡的女子,她沒有十裏洋場的靚麗,西北的風沙也褪去了她身上原本江流飄逸的清麗,仿佛就是木石青藤上最平常的一朵黃花,不起眼,卻不容忽視。或許,她說什麼都不重要,當她波瀾不驚地從風雨從而來,掀開了泛黃的書章,將舊往故事掩埋在舊日時光裏。這是個有故事的女子,從容安靜,執著不折,她不鬧不怒,不急不躁,幽幽地蘸一夜桂花陳香,靜靜地追尋唯一目的。

可能,當真有一種可能,就屬於這樣的人,看似無愛無憎,然而對於心底那份固執,卻從不肯退後半步。時光帶走流年,歲月遠逝青春,任世間一切都無聲荏苒,如若心裏依舊有一份執著永恒,那該是多麼艱難又幸運的事情,縱使三生夢回,亦無怨無悔——因為這份執著,我並沒有讓未來的自己討厭今天的自己,也沒有讓現在的自己,憎恨過去的自己。

不久後,丁玲又為了西戰團正大光明地離開西安,而前去拜訪胡宗南,所求不過是一張通行證。此行她與宣俠父同行,而那位不到三十歲的年輕將領,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山亭中接見並宴請了他們。在她的筆錄中,那隻不過是一位無知的黃口小兒,因為他們的到來,故意穿著月白長袍,手執筆墨橫扇,一副附庸風雅的模樣。這於她的文字中,是難得的尖銳鋒利,一針見血。她是很少這樣不留情麵的,然而對於一些厭惡到極致的人,她總是如同天真任性的赤子,一任心中憎惡奔瀉流露,似乎急於將那些偽君子們的臉皮,一層層地揭露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