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莫愁前路無知己(1)(1 / 3)

沉香

我們國家總有那麼多古老美麗的傳說,九天之上身著輕衣華裳的玄女,廣寒宮裏傾城容顏的嫦娥,守著一森碧桃的七仙子,還有被迢迢的銀河阻絕了圓滿的織女。很久很久之前,我們就在追尋著天,那一方碧藍的天空之後,輝煌卓絕的天宮羅殿,容顏如花的美麗仙子,許生許死許姻緣的眾神,這種追尋,源於一種原始的渴盼——長生。

人生,終究太過短暫,縱使活到七八十歲,若是都老得掉牙了,其實也沒多大意思。其實人們追尋的不僅僅隻是簡單的長生兩字,似乎必須帶上“不老”,這個追尋才顯得美好。長生,不老。這個願望之於凡人,當真過於縹緲,然而之於帝王,可以傾盡舉國之力,將自己這個夢,裝飾得金碧輝煌。忙忙碌碌,終其一生,卻不管是尋常的凡人,還是站在雲天之巔的帝王,任誰都無法觸到那片高空的一角。

這個美夢,再美,也徒然是夢。

他們尋尋覓覓裏耗盡了一生,卻沒有想起一個太簡單,太容易的問題,如若當真長生不老,當身側的人們,漸行漸遠漸無書,他們會不會覺得孤單,覺得寂寞,覺得生不如死。歡喜需要有人一起分享才覺得甜蜜,悲傷也要有人一起承擔才覺得可以忍受,如果不論悲歡離合都孤身一人而已,人世間的種種,又有什麼意思呢?

假如,假如九天之上當真有神靈,那高不勝寒的天神們,俯瞰人間唯一的樂趣,是否隻是為了掬一掌人世的歡憂喜怖,近一世俗人的七情六欲,有時候,太過長久的生命,本來就是一件毫無意思的事。無人同歌,無人同飲,踏遍千山無人同悲歡,從某個角度而言,那些與天地同壽的神仙們,也可以換得我們幾縷憐憫。

當丁玲再度踏入這座千年的古都,這座曾出現無數追尋永生的帝王的古城,心緒,如同一口無波的古井,忽然因為一場淅瀝的春雨,悄然沸騰開來。春燕歸來,春芽漸生,腳底踏著千年的古道,彌漫入鼻的也是千年的春風,這座西方最後輝煌燦爛的老城,似乎正在漸漸褪去沉重晦澀的外衣,著上樸素卻溫柔的新衣。

就像是這個古老的國家,沉睡了太久,總歸要用嶄新形象,忽然就將整個世界,震驚在凡俗之外。可曾親身走進過這樣一個瞬間,不過是瞬息,天地萬物,就已經全然換了一個模樣。所謂人非物是,所謂滄海橫流,所謂天荒地老,流年更迭,竟然就在蜉蝣的一息裏,將這古老都城,傾注進了最新鮮的血液。

身在西安的丁玲,迫不及待地就開始了她的戰鬥。她領導著她的西戰團,走到街上,走到人流深處,走到最接近人心的地方,在牆上揮毫筆墨,在舞台上盡情演繹。她一腔熱血,滿心的情懷,將一顆心熔燒成了最堅硬的青花瓷,風情墨色,如在水一方的伊人,悄然而來。

時日漸遠,伊始順利的事情開始困難重重。他們在牆上落下的宣傳標語,每一字每一句都被潑上了汙水,或是被入木三分地抹去,他們在街頭上的演出,也遭到了暗中的刁難,甚至在某些公開的雜誌上,也明目張膽地說,某些應該留在戰場上的團體,卻在西安遲遲不去。丁玲並不是不知道敵人來自何方,也不是不知道他們懷著怎樣的目的,更不是他們願意待在這個地方忍受這樣的侮辱。一走了之最是容易不過,然而卻會令那些暗地裏蠢蠢欲動的人們,覺得自己軟弱可欺。他們想要將自己默不作聲地趕走,看著自己落荒而逃,自己就偏偏要堂而皇之地留下來,跟他們抗衡到底。

丁玲從頭到尾,都是一個硬氣的女子。更何況,此時那個人的指示又如同及時雨一樣傳來,告訴他們必須留下,要同他們“針鋒相對,摩而不裂”這八個字,仿佛是一劑強心針,令略微低迷的士氣瞬間高漲起來。這段日子,他們已經受夠了,正是在忍無可忍,無須再忍的關頭,縱使不是主席的指令,他們也正處在爆發的臨界點。此時便正好可以正大光明地同那些人好好幹上一場。

指令已經下來,怎麼從事卻是他們的問題。針鋒相對,很容易。處處同那些人對著幹便是。可是後麵四個字,卻如重重山嵐,迷蒙渾遠,看不清真意,也觸不及真諦。現在明麵上是國共合作,實際上雖然也確實如此,可是這樣的局麵,究竟會持續到什麼時候,誰也無從得知。整個世界都在觀望著這個國家,未來走勢究竟如何,他們猜測不到,然而此刻表麵上的和平共處,卻是不得不維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