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六三年夏天,我去了阿迪朗達克山脈。當時,我正處於鳥類研究的初始階段,我渴望知道,在這些人跡罕至的地方我能發現哪些鳥類———哪些是陌生的,哪些是已經熟悉的。
在訪問遙遠偏僻、廣闊無邊的原始森林時,人們自然希望能夠找到一些珍稀或全新的東西,但結果通常令人失望。梭羅曾三次進入緬因州的森林,進行短期旅行,盡管他驚動了駝鹿和馴鹿,但除了黃褐森鶯與美洲小燕之外,對鳥的鳴囀方式沒有任何新奇的發現。我在阿迪朗達克山脈的經驗也大致如此。鳥類大多喜歡在居民區和開墾區的附近生活,就是在這些地方,我看到的鳥類數量最大,種類最多。
在初次進入森林時,我們在一個名叫休伊特的老獵人及拓荒者開墾的土地上停留了幾天,我看到了很多老朋友,結識了一些新朋友。這裏的雪鳥非常多,在離開喬治湖後,沿途到處都有。早上,我去泉邊洗漱,一隻紫色雀飛到我麵前,它已經先於我完成了自己的洗禮。去年冬天,在哈德遜河高地上,我首次觀察到這種鳥,在那裏,連續幾個晴朗但寒冷的早晨,一群紫色雀在我家門前的樹上,唱著迷人的歌曲。在這裏,在它的繁殖地遇見這種鳥真是一個驚喜。白天我觀察到幾隻鬆雀———一種深褐色或帶花斑的鳥,與普通黃雀同屬一係,在姿態和習慣方麵都非常類似。它們隨隨便便地徘徊在屋子附近,有時落在離房子幾英尺處的小樹上。在一片滿是殘株的田野裏,我看見了一位喜愛的老相識———草雀或黃昏雀。它嘴裏叼著食物,棲在一截高高的燒焦的木樁上。然而,在林子的邊界和田野中林木茂密的地方,飄蕩著一曲新歌,我困惑地想尋找到它的作者。歌聲在早晨和黃昏時最引人注意,但它始終都異常神秘,難以捉摸。我最終發現,這是白頜麻雀,在整個地區中都很常見的鳥。它的歌聲微妙而哀怨———一種柔和、纏綿、顫抖的哨子,令人失望,因為,它似乎剛剛開始就結束了。如果那鳥兒能將像是序曲的鳴囀繼續唱完,在鳥類歌手中它就會遙遙領先。
在毗鄰開墾地的那片矮林子裏有一條小鱒魚溪,我在此度過了一段愉快的日子,追尋和識別了許多鶯類———加拿大斑點鶯、黑喉藍鶯、黃腰鶯和奧杜邦鶯。後者對我來說是陌生的,它引導著自己的一群幼鳥穿過小溪岸邊濃密的灌木叢,那裏有大量的昆蟲。
八月,鳥兒都在蛻毛,隻斷斷續續地唱出簡短的片段。我記得在整個旅行期間隻聽過一隻知更鳥的鳴唱。那是在波瑞阿斯河附近的森林深處。它就像老朋友的聲音,在呼喚我的名字。
我們邀請休伊特家的小兒子做向導———他是家中的 “小弟” ———一個大約二十歲的年輕人,典型的獵人。我們急於奔向森林,我們的目標是到達波瑞阿斯河的靜水灣——它位於哈德遜河偏遠支流的一截深長幽暗的河段,大約六英裏遠。在這裏我們暫停了幾天,留宿在一個破舊鋸木廠的棚屋中,用一個丟棄在這裏的舊爐灶烹魚。這段時間中最值得一提的是,在向導使盡了渾身解數、耗盡耐心毫無收獲之後,我卻靠自己的本事從靜水灣中捕獲了六條極好的鱒魚。這個地方呈現出有大量鱒魚的跡象。但是由於季節遲了,河水溫暖,我知道魚會留在深水裏,這樣它們就不會上鉤。於是,我決定在深水區的洞頭附近去尋找它們。我逮住了一條鮭魚,切成約一英寸長的小塊,用來作為誘餌,把魚鉤沉入靜水灣上遊,恰好在主流的一側。不到二十分鍾,我就捕獲了六條極品鱒魚,其中三條都超過一英尺長。在對岸觀看我的運氣的向導和難以置信的同伴,急忙拿出他們的裝備,跟我保持相當的距離開始垂釣,後來又全部圍在我周圍,但是連一條也沒釣到。我的努力突然也變得一無所獲了,但是我已經征服了向導,此後,他對待我就像一個平等的夥伴那樣親密和自由。
一天下午,我們參觀了溪流下約兩英裏的洞穴,這是最近才發現的。我們蠕動著擠過山側麵的大裂縫或隙口,勉強行進了約一百英尺,進入一個大圓頂通道,每年的某些季節有無數蝙蝠住在那裏,一年四季處在太初的黑暗之中。洞中還有各種其它的縫隙和凹孔,我們勘探了其中一部分。洞中到處可以聽到流水的聲音,顯露出附近有小溪的跡象,小溪不斷地侵蝕著山洞,磨損了它的入口。這小溪來自山頂湖泊,從洞口處流出,因此用手摸上去感覺溫暖,這讓我們所有人驚奇不已。
在這些樹林中任何種類的鳥兒都十分罕見。一隻鴿鷹飛來,徘徊在我們營地附近,經常能聽到五子雀微弱的尖聲呼喊,這是在引導它們的幼鳥穿過高高的樹林。
第三天,向導提議領我們去山中的一個湖,那樣我們可以沿水域漂浮,去尋找鹿。
我們的旅程從崎嶇陡峭的上坡路開始,經過一個小時的艱難攀登,來到一片高地上的鬆林。前幾年,這個地方曾遭到伐木工人的破壞,給我們這些笨拙的、艱難的徒步者設下了重重障礙。雖然黃樺木、山毛櫸和楓樹很普遍,但基本上是以鬆樹為主。如果真有任何獵物出現,我們會很高興自己背了槍,那可能足以補償我們負重旅行的艱難了。偶爾會有鬆雞在我們麵前呼呼飛過,或者一隻紅鬆鼠竊笑著,加速朝洞穴奔去。除此之外,樹林顯得十分寂靜。最引人注目的目標是一棵巨鬆,顯然是一個高大品種中的最後一棵,它支配著山邊的一叢黃樺。
中午時分,我們走出樹林,來到淺長的一片水域,向導稱之為血鹿湖。傳說很久以前,曾有一隻駝鹿在那裏被屠殺。透過寂靜和孤寂的景象,向導搜尋的目光先捕捉到了一個正在吃睡蓮的目標,我們的想象力立即把它定型為一隻鹿。當我們熱切地等待一些活動,來確認這種印象時,它抬起了頭,看!一隻藍色的大蒼鷺。看到我們逐漸接近,它展開長翅,神態莊重地飛向湖對岸的一棵枯樹,這加強了而不是減輕了籠罩在此景中的孤獨和淒涼。隨著我們的前進,它在我們前麵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樹,它顯然憎惡它的古老而幽靜的領域遭受侵擾。在湖邊,我們發現了生長著的捕蟲草,沙地上,到處是沒有開花的龍丹根,抬著它們藍色的頭。
在這個荒涼的野湖岸邊穿越時,我意識到一種些微激動的預感,好像此處有可能披露一些大自然的奧秘,驚起一些聞所未聞的珍稀獵物。人們心中常有一種朦朧的疑慮,萬物的開端在某些方麵與水有關。當一個人獨自散步時,他會注意到自己被一種奇怪的吸引力所驅使,一路上搜尋所有的泉水與池塘,仿佛它們是奇跡發生的地方。有一次,當我先於同伴而行時,從一塊高高的岩石上,我看到近岸的水麵有些騷動,但到達那裏卻發現隻是麝鼠留下的印跡。
經過艱難的跋涉,我們穿過盤根錯節的森林,大約在午後到達了目的地,奈特湖———一泓秀水,如一麵銀鏡鑲嵌在山腰,約一英裏長和半英裏寬,被香油樹、鐵杉和鬆樹組成的黑壓壓的樹林包圍著,像我們剛剛去過的那個湖一樣,滿目都是無盡的孤寂與淒涼。
並非是森林本身給了你這種極其孤寂的感覺。森林裏充滿了音響和聲音,一種無言的相伴,你自身隻不過是一棵行走的樹。可是當你遇到這些高山湖泊,野性一覽無餘,向你撲麵而來。水的溫和柔順,在強化了文化藝術氣息的同時,使得荒野更加荒涼。
靠近我們的湖的那端很淺,如夏日溪流,石頭浮出水麵,處處顯示出我們所尋找的珍稀獵物的跡象———足跡、糞便以及被啃去和連根拔起的睡蓮。休息半個小時之後,我們打到了當地的極品青蛙,填充了我們的獵物袋,在柔軟、含樹脂的鬆樹中魚貫而行,打算在湖的另一端露營。在那裏,向導使我們確信,我們應該能找到獵人建造的小屋。行進了半小時,我們到達了那個地點,一個令人愉快的地方———如此好客和誘人,似乎那裏孕育著林中所有親切仁慈的影響力。在距湖約一百多米的林中一片窪地上,一座簡陋的小木屋在迎接著我們。小木屋被掩藏了起來,被濃密的山毛櫸、鐵杉及鬆樹圍繞著,周邊是一圈香脂冷杉和樅木。它的式樣令人讚許,三麵是牆,樹皮屋頂,樹枝為床,前麵有一塊岩石可以提供一個永遠燒不完的柴堆。附近能聽見潺潺的流水聲,順著水聲,發現一條歡快的小河,上麵覆蓋著苔蘚和碎片,如同被一場新雪覆蓋一樣,但有時也有一汪汪小水麵像井一樣露出來,好像為我們提供特別的便利。我注意到,在圓木光滑的地方,有女性的筆跡刻上的女性名字。向導告訴我們,曾有一位英國女士,一位畫家,在一位向導陪伴下穿越這個地區,繪製了草圖。
放下包裹,燒開水之後,我們最初的行動是探知某個獨木舟的保存狀態,向導聲稱,那是去年夏天他留在附近的———我們尋鹿的希望就依賴於這個假設中的獨木舟。搜尋了一陣之後,我們發現它在一棵倒下的鐵杉頂部,但狀況非常糟糕。獨木舟的一端裂了一大片,在吃水線附近還可以看見一個可怕的裂口。不過,將它從樹頂上取下,再用蘚類植物堵住裂縫,它還是能夠載上兩個人,頗能滿足我們的目的。隻需再做一個旋轉支架和一隻槳,一切就準備妥當了。太陽落山之前,我們要充分施展木匠工藝,完成這兩件工作。我們伐倒一棵小黃樺,並飛快地削出槳的形狀———把它修整得光滑整潔,幾乎無可挑剔———它不是一個代替品,而是一個合適的工具,便於靈活操作。